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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4年,伦敦的上城区与下城区之间有着很鲜明的界限。

至少在行进中,当卫斯走过一条十字街路口后,他忽然发现周遭的行人都变了。

他转身望去,十字街前是衣着得体的绅士、女士,十字街后,是衣着脏污的男工、女工。

得体的绅士都穿着外套,而干活的男工则为了活动方便不着外套。

更不用说衣饰差异更大的女士、女工了。

以至于一眼望去,阶级分明!

而此刻,两个阶级的人,都好像依着自己的衣着,在十字街向左向右或直接折返。

就好像十字街正中有一堵无法看见的空气墙。

且这堵墙深植在每个人的心中,使得他们不会向前去试图逾越,而只是守在自己的地界。

于是原本一路上和卫斯衣着相似的马甲工人消失了。

独剩着身穿工人马甲的卫斯向前。

且其身左身右街道上步行着的,多是身着晨礼服的绅士,束腰大裙撑的小姐。

他们微微对卫斯等人侧目。

因为卫斯的衣着以及小朵拉的衣着与他们格格不入。

但侧目又很快移开,因为马修的晨礼服与他们相似,他们便自觉这是一位绅士带着他的大小奴仆。

而等到卫斯等人走过英国国家美术馆的侧街,站在紧闭的美术馆正门前时。

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到达了极点。

美术馆正门对着的特拉法加广场上传来了一阵阵唱诗班的合唱声,其中女声空灵低沉,男声肃穆雄浑。

这歌声无疑是所谓的艺术,却又好像是独属于上城区的,

与下城区广场上一个便士一个便士的砍价叫卖声截然不同的,艺术。

卫斯对此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前世陪酒的时候更豪华的地界他也去过,再华美的交响乐他也在视频中听过。

还从没听完过。

可身侧的小朵拉,小姑娘的小手已经颤抖起来。

就连他身旁的马修,都下意识地调整着步态,使得自己显得更为得体起来。

不太妙啊!

卫斯看着两人的反应叹道。

其实卫斯身着工人马甲而不是更得体的晨礼服,包括带着小朵拉,都是为了打感情牌。

出身卑微又现居高位的法拉第先生,平等的不怎么待见一切商业资本家。

成为主任后的他,屡屡推脱皇家学会给他安排的各种商业引荐、商业活动,而去专心科研。

甚至有高薪在私企中任职不到一年,就再度投身科研,且薪资只有私企十分之一的行为。

而与之相对的,

则是法拉第先生,很愿意帮助亲友,很愿意帮助那些经营不善的小微手工业主。

三年前卫斯的前身是怎么知道的动力纺织机?还不是法拉第先生提点的!

虽然最后……但也……

总之,用东方的语式来评价,那就是法拉第先生特别的——傲上而悯下。

更别说,法拉第夫妻之间虽然很是恩爱,但其实也一直存在着一根刺,

那就是法拉第先生今年43岁了,但还一直没有孩子!

所以卫斯不穿最好的衣服,上门无礼般的带着小孩,这种种行径中所流露出的不尊重。

其实就是最大的尊重。

在此基础上,小朵拉稍许紧张是没什么问题的,会显得更诚挚,更真切。

也更容易打动法拉第先生及法拉第夫人。

但过度紧张,则容易说错话,办错事。

大人们还是更容易怜惜那些懂事而不是冒失的小鬼。

“马修,你带了怀表吗?几点钟了?”卫斯开口问道。

“不会晚的,卫斯,再沿街走个几百米就能到达皇家学会大厦。”马修以为卫斯急了,劝说着,又掏出怀表看了一眼道:

“再有十分钟才到下午4点,不会晚的卫斯,要知道,就算是最惫懒的皇家学会成员,都不敢在下午5点前离开皇家学会大厦。

“更别说我哥哥还一直居住在大厦前的学会家属楼中。”

“那就好马修,那我们先去广场上休息一会儿吧。”卫斯指着前方的特拉法加广场道。

最主要的是,趁这个机会让小朵拉放松下来。

“我所认识的卫斯,可是不会在这种广场上有所驻足的。”马修有些诧异道。

“嘿,老兄,你所认识的卫斯已经死了。”

卫斯说着,就拉着小朵拉的手避开路面上的马车,朝特拉法加这个在后世无比著名的英国广场前去。

特拉法加广场,是为纪念特拉法加海战而建的广场。

就是一举大败拿破仑手下的法国海军,奠定英国海上霸主地位的那一场海战。

此时广场正中的——为纪念海战将军的纳尔逊纪念柱还没有修建,

已成型的第四基座上,也还空空如也,没有摆放上任何的石雕。

唯有中央的两个花形喷水池,仍如后世那般喷涌着泉水。

使得水花在飞溅中,晶莹地映着其后的唱诗班。

唱诗班的附近围绕着各色的人群,有绅士小姐静静地站在聆听。

也有携家带口的绅士们旁坐在更远处的石头基座上,听着唱诗班练习的合唱,同时放任红光满面的小孩在石头基座上游玩奔跑。

这样闲散又充满活力的画面在下城区是看不到的。

下城区多是为了温饱而奔走的各色成年人,以及进了工厂就几乎见不到阳光的脏黑童工。

而唯一好像和下城区有些关联的,是广场最边上的,数个排列整齐的摊子。

却又是下城区不会存在的擦皮鞋摊。

所以当卫斯拉着小朵拉也来到石头基座旁时,当卫斯把小朵拉抱上基座时。

小朵拉怯生生地站在石台上,她的小手撺着衣角,目中甚至没有对同龄人的憧憬,而只是不安。

卫斯注意到了这一幕,想了想,从背上绑着的拖把中取了一根,递给小朵拉道:

“小朵拉,把这石台边稍微拖一下,我们一块坐着歇歇。”

小朵拉很听话的接过了拖把,就像中午她在卫斯家里练习过的那样,她两手握着拖把杆,稍稍弯着腰,仔细地拖着石台边缘。

却也像战士拿到枪一般,捉到了主心骨一样,

那股莫名的紧张感被忽然压下,她神情也稍稍放松起来。

而等到小朵拉挨着卫斯坐在拖干净的石台上时,她的不安已经再度减削了。

“妈妈,妈妈,那个姐姐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我也想要。”石台上一个小鬼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大声的喊叫。

被羡慕了!

小朵拉听着,握着拖把,她唇角微微勾起,心底的那抹不安、紧张也在悄然放下。

如果与她格格不入的他们也会艳羡自己,那么她又为何要在面对他们时格外不安呢?

更何况,她现在有独属于她的,而别的小朋友都没有的东西啦!

……

“先生,这是……全新的商品?代替……擦地的抹布?我好像从未在任何一个橱窗中见到过它。”

一位带小孩的夫人一眼看出了拖把的用途。

又或者说,拖把的造型天然地向人解释着它的使用方式。

而一位家中没有女佣的中上层夫人,又是最想体面,最不想跪着擦地,最有购买动力和实力的那批人。

“请问它的售价到达一先令了吗?”那位夫人礼貌的询价。

“没有的,夫人,它的价格仅有您说的一半,六便士罢了,而且夫人您确实慧眼如炬,这是‘拖把’,一个在今天首次诞生于伦敦,乃至于世界的全新商品,它,不存在于现在的任何橱窗。”

看着小朵拉逐渐放松,卫斯心情大好,不要钱的好话随便泼洒着,笑着扭向询价的夫人道。

可还未等那位夫人再开口,一个身着藏青色的燕尾服上衣,头戴加厚圆顶高帽的大英巡警挤到了卫斯的身前。

“先生,特拉法加广场不允许存在未经许可的摊贩,您应该去往美术馆旁的克蕾儿市场。

“这里不是您该待的地方,我这就护送您去往您该去的地方!”

巡警说完后,周遭都忽然静下来了。

绅士和女士们好奇的向这边看来,他们没有去冒然谈论什么,但目光,有时候就是一种压力。

“卫斯先生?”小朵拉肉眼可见地更紧张起来。

卫斯的神情也同时冷下来了。

如果这位大英巡警没有加上‘该与不该’那句,卫斯还能说服自己这位大英巡警只是在秉公执法。

可那一句一加,这就不是所谓的执法,

而只是身份等级区隔下的轻蔑与倾轧!

我做生意了?完成交易了吗?

而且这么及时就出现,是在卫斯他们刚踏上广场就盯上他了吗?

是就凭着衣着就要将他驱逐出广场,并告诉他,下城区的人并没有资格出现在上城区的广场吗?

法克!

凭什么啊?

卫斯用眼神制止了马修的开口,他把手放在了小朵拉的头上,安抚着小姑娘。

他首先像没有看到那个巡警一样,挤出一抹笑容先对那位夫人道:

“夫人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明日到克蕾儿市场逛逛,明日我会安排人守在市场,向夫人们倾售这种代替‘擦地布’的‘拖把’。

“不过今日就要跟夫人道声抱歉了,您也看到了,我就带了这几支,并没有售卖的打算,是作为非卖品的礼物存在的。”

“我说……”巡警手持着警棍,用警棍敲打在左手上。

被无视的他,很是不爽。

“咳——”那位夫人忽然大声地咳了一句,打断了巡警的话,

“可惜了,天阴的太快,都让人有些着凉了!回见……明天我会去市场上逛逛!”

她不加主语的说着,抱起自己的孩子,转身往广场外走去。

巡警贸然打断了她的话,她很不爽,但要为了一个才见一面的商人就与巡警起冲突,又太不体面了。

所以她只是暗讽了巡警一句,便选择了离开。

她这个询价的人走了,那个商人也能顺着离开,不与巡警发生冲突了。

卫斯朝那夫人的背影笑了笑,

有时候啊,有礼貌的上城人,是不会让人讨厌的。

而唯独令人讨厌的,是那些还没攀上去,就要攀咬着下城人来彰显自己的不同与优越感的狗啊!

他稍稍歪头,看向那个巡警,

不过,他的眼底没有愠怒,也没有喜悦。

只是那般平静地看着巡警,沉寂着。

不是无言,而只是——无声的静默。

这是他从元首、从演讲、从领导哪里学来的。

确实,勾人情绪的语句很是容易撩拨煽动他人。

但许多时候,

无声的静默,会比任何的语言,更加有力量!

更容易确定所谓的主导。

对面的巡警显然不懂的这种沉默的力量,他只感觉到一种异样的压迫感开始在他意识里蔓延。

他下意识地想用言语或暴力去驱逐这种异样。

就像那句‘你瞅啥?’‘再瞅试试!’

可卫斯方才对那位夫人说的话,说的并不在此贩卖东西的话,

使得他失去了暴力的法理。

他再开口驱逐或使用暴力,就是在不合法理的情况下,行着不合法理的行为。

而刚才那位夫人对他话语的打断,就是一个最明显的警告。

而这时候的其它人呢?

周遭的绅士与夫人都在随着卫斯的缄默而侧耳倾听。

他们,或许是在等着看卫斯的笑话,等着看卫斯的小丑戏。

可卫斯一刻不曾开口,这份倾听的压力,就也会同样落在卫斯对面的巡警身上。

于是……

一分……一秒……

一分……一秒……

因诧异而侧目的绅士与夫人越来越多,那份压力与凝视就越来越重。

巡警开始紧张,开始不安,开始流汗。

他再不能用言语或暴力驱逐卫斯了,

是的,不能。

他最早驱逐卫斯的行径,是在维护秩序,在讨好这些绅士夫人;

可法理性不在时,他的驱逐就是破坏秩序,

就是在一众绅士与夫人当目之下,主动的让绅士夫人对警员这个职位萌生恶感。

绅士们会觉得,他这只狗,咬的太糙,还乱咬!

他无疑不能那么做的,不然他会受到上司的责骂,乃至于收到投诉信,被罚俸,甚至被扒掉那层藏青色的皮。

而让他开口服软的话,却又是他万万不能去做的。

狗,不能在主人未表态的情况下,先软下来,不叫!

于是,他便只能等着卫斯开口。

只能随着卫斯的沉默,随着那种压迫的异样感越积越多,随着更多绅士太太的凝视……

承压越来越重!

以至于,他年纪轻轻就拥有了三套房,分别是左心房,右心房,以及一整套的破大防。

他开始怀疑自己,并且开始一点点地放低心理底线。

他从最开始的‘要驱逐这个下城人’到现在,‘累了,毁灭吧!’

于是,在这场与卫斯的对话中,在卫斯还未开口的时候,

他便失去了主导权,

所以就在这时,在巡警的面部表情开始收缩,开始进一步地不自然时,卫斯深吸了一口气,让不急不缓的声音,在沉寂中炸响:

“先生,我会去克莱尔市场的,是的,我无疑会去的,但……不是现在!

“现在,是我向纳尔逊将军表达敬意的时间……当然,如果您不清楚纳尔逊将军是谁的话,可以问一问周遭博学的先生,夫人们。

“我想……没有人会愿意剥夺我向那个成就大英海上霸主之位的将军,致以崇高敬意的权力!

“您说对吗?先生!”

巡警沉默了,这一次,是无言!

他的大脑随着‘纳尔逊将军’这个词汇而宕机了,只完整的读过一本书,也就是圣经的他,

完全不清楚风光无限在三十年前的‘纳尔逊将军’究竟是何人物,那对他来说太遥远了。

但他也不用怀疑对方是否有错漏了,因为他已经听见身后有绅士在叫喊着:

“当然!当然!!!所有的英格兰居民都应该记得纳尔逊将军,都应该向将军致以崇高敬意!

“且没有人……没有人能剥夺一个海军的儿子对将军致敬的权力!”

巡警扭过头一看,只一眼,他就从对方的衣着中观察出来了,开口的那应该是个海军。

还是个有些年迈的,不知何等爵位职级的老海军。

他这时也突然想起来了,

特拉法加广场,就建立在英国海军部大楼之前!

这里,常年都会有高级海军成员出现。

而大英海上霸主的荣耀,没有那个海军部的人会忘记。

也没有那个海军部的人会对此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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