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退去时,李云是被魂体深处的灼痛拽回意识的。
他像条被抽干力量的鱼,瘫在虚无里喘着气,鼻尖萦绕着焦糊的魂香——那是命运丝线灼烧灵魂的味道。
“咳......“他撑着胳膊坐起来,指尖触到某种黏腻的东西,抬眼便见自己小臂上爬满蛛网似的裂痕,幽蓝魂血正从裂缝里渗出来,落在下方流动的银紫色丝线上,瞬间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云子?“
左边传来沙哑的呼唤。
李云转头,正看见钟逸趴在一团纠缠的丝线上,引魂幡斜插在身侧,幡面焦黑的裂缝里还冒着青烟。
这小子平时总爱梳的高马尾散成了乱草,额角的魂血顺着下巴滴进领口,倒让他向来没个正经的脸多了几分狼狈。
“活着呢。“李云应了一声,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青铜。
他想伸手拉钟逸,手腕刚抬起来就被什么东西缠住——是一缕紫黑丝线,正顺着他的魂体往上爬,所过之处皮肤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操!“钟逸突然爆喝一声,引魂幡重重砸在那缕丝线上。
幡尾的引魂铃炸出清脆的金鸣,丝线吃痛般缩回,在虚空中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踉跄着爬到李云身边:“这破地方的丝线会吃魂体,你刚醒别乱动。“
“任轩和墨姑娘呢?“李云的目光扫过四周。
虚无之地像口倒扣的黑锅,上方是翻涌的暗紫色云层,脚下则是无穷无尽的命运丝线,银白、幽蓝、紫黑交织成河,流动时发出细不可闻的呜咽。
话音未落,右侧传来纸张碎裂的轻响。
任轩从丝线堆里直起腰,玄阴纹符箓的碎片正从他掌心簌簌落下。
他向来沉稳的眉峰紧拧着,指腹抹过唇角的血痕:“在这儿。“他抬手指向斜后方,“墨姑娘被丝线缠住了,我刚用符箓替她解了一半。“
李云顺着他的指向望去,果然见墨流苏半跪在地,周身缠着七八缕银白丝线。
她的指尖泛着幽蓝的光,正以极快的速度结印,每道印法落下,缠在她腰间的丝线便熔断一截。
光影在她身周流转,将她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这些丝线......在模仿我的光影术。“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异,“它们能复制接触到的术法特性。“
“所以刚才那根咬我手腕的紫黑丝线,是学了至高意志的篡改命格手段?“李云低头看向自己还在渗血的手臂,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按住腰间。
勾魂锁还在,锁身贴着他的魂体,却像被浇了层透明的胶——他试着调用锁中力量,只觉有层无形的屏障将灵力死死压在锁芯里,“我的勾魂锁被封了。“他攥紧锁柄,指节发白,“力量透不出来。“
“我早试过感应地府方向了。“钟逸一屁股坐在丝线上,也不嫌脏地搓了搓手,“平时勾魂时能顺着黄泉路摸到鬼门关的光,现在只摸到团乱麻——像是有人把生死簿撕了往我脑子里塞。“他突然拍了下大腿,“这地儿该不会是命运之轮炸碎后的内部?
就跟摔烂的镜子,碎片里还留着原样?“
“有可能。“任轩摸出张青灰色符箓,指尖在符面划出火星。
符箓腾起淡青色烟雾,飘到众人头顶便散成细雨,淋在身上时魂体的灼痛顿时轻了几分,“我这张'回灵符'只能恢复三成灵力,但至少能让咱们不至于被丝线耗死。“他看向墨流苏,“你说丝线在模仿术法,那它们有没有什么破绽?“
墨流苏终于挣开最后一缕丝线,站起身时裙角还沾着几星银白碎屑。
她抬手接住一缕飘过的紫黑丝线,指尖的光影突然暴涨,将丝线裹进一团幽蓝光球里。
丝线在光球中扭曲挣扎,却始终无法突破光影的束缚:“被至高意志篡改过的命格,丝线颜色会变浑浊。“她张开手,光球消散,那缕丝线已褪成暗淡的灰,“刚才这根,是被改了九次阳寿的凡人命格。“
“所以咱们要找颜色清亮的丝线?“钟逸眼睛一亮,抄起引魂幡晃了晃,幡上的铜铃叮铃作响,“我勾魂时认得出干净的魂气,或许能帮你们筛出没被改过的线!“
“需要配合。“任轩从袖中摸出七枚青铜钉,“我用'定魂钉'固定丝线,钟逸用引魂幡标记干净命格,墨姑娘用光影幻术掩盖咱们的气息——李云,你得趁这时候锁定核心方向。“他把钉子分给众人,“动作要快,这些丝线每分钟都在增殖,晚了就走不脱了。“
李云握紧勾魂锁,锁身贴着掌心的温度让他安心了些。
他望着三人忙碌的身影,喉结动了动——想说小心,却又怕分了他们的神。
最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流动的丝线海,在心里默默数着钟逸引魂幡扬起的次数。
第一枚定魂钉扎进丝线的瞬间,整片虚无之地都震颤了一下。
钟逸的引魂幡亮起暖黄光芒,像根浮在黑夜里的灯芯,每扫过一片丝线,就有几缕清亮的银白丝线从乱流中浮起,像鱼群追着饵食般聚过来。
墨流苏的光影在众人身周织成半透明的茧,那些试图靠近的紫黑丝线撞上来,立刻被染成与茧同色的光,懵懵懂懂地绕开。
“这边!“任轩突然低喝一声。
他手中的定魂钉正指向西北方,钉子上的玄阴纹泛着幽光,“有股力量在拉钉子,应该是核心方向!“
李云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只见那片丝线突然分开条窄路,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开的帘幕。
他深吸一口气,勾魂锁突然在掌心发烫——锁尖正微微颤动,指向那条窄路的尽头。“走。“他抬脚迈进丝线路,魂靴刚触到丝线,那些银白丝线便自动缠上来,像给他们铺了层软毯。
变故发生在第三步。
李云听见身后传来抽气声。
他转头,正看见钟逸的引魂幡突然炸开一团血雾——幡面上,原本标记的银白丝线正渗出浓稠的黑血,血珠坠地便化作虚影:是个穿玄色龙袍的老人,正举着青铜剑朝钟逸劈来。
“是始皇帝!“钟逸骂了句,引魂幡旋身一挡。
剑刃劈在幡面上,火星四溅,“这老小子不是早被云子勾进地府了吗?“
“不是本体。“墨流苏的指尖凝聚起光刃,劈向那虚影的同时,另一片虚影从她脚边升起——是个哭哭啼啼的小媳妇,正攥着她的裙角往下拖,“是被篡改命格的灵魂残影!
他们的记忆被至高意志揉成了陷阱!“
李云的后背突然一凉。
他转身,正看见自己的虚影站在前方,手中的勾魂锁正对着他的心脏。
那虚影的表情与他如出一辙,连眉峰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却在看见他时勾起嘴角:“你以为改了天命?
你不过是颗被命运攥在手心的棋子。“
“去你妈的。“李云低骂一声,勾魂锁重重砸在虚影胸口。
锁身穿透虚影的瞬间,那团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千万只黑蝶四散飞去。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三人周围已经围满了虚影——有他勾过的赌鬼、泼妇、寒窗苦读却早夭的书生,甚至还有地府里总爱揪他耳朵骂偷懒的孟婆。
“这些是......“任轩的玄阴纹符箓在指尖燃烧,烧出个金色光罩将四人护在中间,“被至高意志操控时,被迫改变命运的灵魂?
他们的执念留在了丝线里?“
“先冲过去!“李云的勾魂锁扫开扑过来的书生虚影,锁尖在虚空中划出金色弧光,“核心就在前面!“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勾魂锁的颤动越来越剧烈,像是要挣脱他的手,“过了这关,就能刺中那破心脏!“
虚影群突然像被风吹散的沙。
众人眼前的丝线路尽头,那颗曾被李云刺穿的“命运心脏“正浮在半空。
它不再是血色,而是泛着病态的紫黑,表面爬满蛛网似的裂痕,每一次跳动都震得四周丝线乱作一团。
“看那儿!“墨流苏指着心脏中央。
一道极细的金痕正从裂痕里渗出来,像条发光的蚯蚓,“那是......“
“秦始皇的剑。“李云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他想起在地府卷宗里见过的记载——始皇帝生前身死时,曾以本命魂血在命运之轮上刻下诅咒。
此刻那道金痕,正是传说中“破命剑“留下的痕迹,“他当年没刺中核心,却留了道引子。“
钟逸擦了擦脸上的血,咧嘴笑出白牙:“所以现在该咱们来补这一剑了?“
“补。“李云握紧勾魂锁,锁身的封印不知何时已松动,熟悉的灵力如潮水般涌进四肢百骸。
他望着命运心脏上的裂痕,想起前一世在阳间看过的话本——英雄总在最后一刻挥剑,而这一次,他要做自己的英雄。
他抬步走向命运心脏,勾魂锁在掌心发烫,锁尖对准了那道金痕。
就在锁尖即将触及裂痕的瞬间——
整个虚无之地突然剧烈震动。
李云的脚步顿住,抬头望去。
上方的暗紫色云层正疯狂翻涌,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中坠落。
命运心脏的跳动变得急促,裂痕里渗出的金血溅在丝线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云子!“钟逸的声音带着焦急,“这地方要塌了?“
李云没有回答。
他望着不断震动的虚空,听见某种类似于骨节错位的声响,从四面八方涌进耳朵。
勾魂锁在他掌心震颤得更厉害了,像是在催促他——
他深吸一口气,勾魂锁的灵力运转到极致。
命运心脏的裂痕就在眼前。
他的手臂即将挥下。
就在这时——
虚无之地的震动突然达到顶峰。
李云感觉有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他望着命运心脏,突然看清了裂痕深处的东西——
那是一双眼睛。
一双泛着紫黑光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