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小商贩的世界观已然濒临崩碎,景澜对此却只是淡然一笑。
严格来说,自当初对方截下黑船清查后,这应当算是两人的第二次正式会面。
“至于前不久对方见到的那人,分明是我师尊王林,与我景澜又有何干系?”
“郑执事,别来无恙。”景澜抬手示意其落座。
郑昊凝神审视景澜片刻,心中猜测已得到完全印证,眼前之人确是那日黑船上所见的青年。
“请,某敬景先生一杯。”郑昊举杯相邀,这般情形倒令许九玄颇感意外。
毕竟他从未听闻景澜与镇海司有所往来,自家船队既有崔承颜作倚仗,其余执事自然看不上眼,而镇海司更无帮扶这落魄船队的必要。
“莫非是其师尊的手笔?”
无论如何,镇海司释放善意对天影船队终归有利,这等助力自是多多益善。
原以为天影没落会如虎落平阳,但现下观之竟与往昔相差无几,甚而尤胜从前。
三人席间畅谈,周遭众人屏息凝神,唯恐引来郑昊注目。
景澜环视四周轻笑道:“郑执事,这镇海司当真难管理啊,权钱交易竟已明目张胆至此,当真世风日下。”
郑昊岂会不解弦外之音?
他自知理亏唯有点头称是,那恭谨受教之态恍若下属听训,直让人如堕云雾。
他们几时见过礁石岛民训诫镇海司执事?这般景象实在是太过荒诞!
“定当整肃纲纪,从严惩处!”郑昊冷眼扫视周遭,森然寒意直透众人骨髓。
“完了!”
“此番如何收场...”
数名小吏听闻此言,心中惊颤,当即回绝请托悄然离席,那位与曹家接洽的吏员更是冷汗涔涔。
“曹家主此番可害煞我也!只怕这身官服都保不住,您另请高明吧!”说罢径直拂袖而去。
“且留步!再加五百两如何?”曹家主连连顿足却无计可施,最终铁青着脸率众离去。
临行时阴鸷目光如刀剜过景澜等人。
他今日方知何谓“瘦死骆驼比马大”。
既已撕破脸皮,此刻低声下气亦是徒劳,莫说自家颜面,难道对方就不要脸吗?
此刻他满心悔恨翻涌,若方才不曾薄待与儿子交好的景澜,就凭这层关系取得船引岂非易如反掌?
当真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只是那景姓小子究竟凭何攀上郑执事?这关节他始终参不透。
其余商贾虽也扼腕叹息,终究比不得人家有镇海司撑腰,自忖无此靠山只得作罢。
见有人作东,景澜自不推辞,珍馐佳肴轮番呈上,这般敲竹杠的良机岂能错过?
郑昊倒不在意些许银钱,只要对方能在长鲸大能跟前得几句美言,便是万金难买的机缘。
“尊师近日可曾归来?”郑昊举杯询问。
“前些时日往浮世云游,今日刚回来。”
景澜拭净唇角,悄声道:“稍后离席时,倒有师尊嘱咐转交之物,另有些许事宜需当面交代。”
“谨遵旨意。”郑昊笑意更盛,看来此子定为主上亲传,什么内情都瞒不过。
席间的许九玄虽听得云里雾里,却已确信郑昊确与景澜师尊渊源匪浅。
酒过三巡之际,郑昊起身作别。
“许兄且先回船,我与郑执事有要事相商。”景澜抬手示意。
“好。”
待许九玄身影渐远,景澜自怀中取出三枚符箓:“此番尊师携天影船队出海,这些传音符且收好,若遇紧要情报即刻通传,切记掩藏身份莫引新任使君猜疑,尤需盯紧此人动向。”
言毕他轻拍对方肩头,笑着道:“尽心办事,前程自是不可限量,尊师既允诺船队成员大妖血肉与长鲸功法,你若勤勉,所得必不逊于此。”
郑昊躬身接过符箓,眉宇间尽是欣然之色。
目送景澜远去后,郑昊将符箓珍而重之纳入怀中,暗忖此番总算搭上线。
回想起当日未对黑船众人痛下杀手,此刻背脊仍隐隐生寒,若是稍有差池,只怕早如那孙明玉一般化作枯骨。
但紧接着郑昊眸中厉色倏然闪过,既然景澜提及贪腐,他自然会重视。
只是不曾想司里蛀虫竟猖獗至此,也是该杀鸡儆猴了。
此后数日,镇海司雷霆骤降,七名私贩船引的吏员革职查办,流出的三十七张船引尽数追缴。
天桓岛哗然四起,自此再无人敢越雷池半步。
说到天影船队重整旗鼓,旧日主顾纷至沓来,闻听得要往星沙岛行商,更是有诸多旅人争相登船。
说到底是还是老字号船队,既有御涛高手坐镇,又兼数十年航路熟稔,待那些新兴小船尽数折戟后,生意反倒恢复了不少。
不出几日,两艘楼船货舱鳞次栉比堆满木箱,桐油补缝焕然如新,各类物资采买周全,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日景澜径往铁匠铺,炉火正映着李铁匠佝偻身影。
“景公子亲临,可是有要务相商?”李铁匠搁下锻锤,铁毡犹自嗡鸣。
“船队不日便要启程星沙岛,李师傅可愿随行?”
“星沙吗...”李铁匠抚着金属假肢怔忡良久。
现下守着铁铺虽能糊口,可这副残损之躯既无武道根基,求娶良缘更是痴想。
“若愿登船执掌锻冶,功法秘笈与修炼资材皆可供给。”景澜轻叩刀鞘,玄铁铮然作响。
“你当真能令我这般废人习武?”李铁匠浑浊的眼眸倏然迸射精芒。
当年他凭着一手锻铁绝艺跻身镇海司,本已混得风生水起,眼看就要攒足兑换功法的银钱,偏逢海寇袭掠断了手足。
自此一蹶不振,不仅丢了铁饭碗,更终日浑噩度日,直至三十载后的今日方见起色。
但这般年岁早已错过武道筑基的最佳时机,再加上肢体残缺,武馆自是不肯收容,年深日久他便绝了念想。
此刻景澜的话语犹如星火坠入死灰,他这般年纪最怕空欢喜一场。
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怎经得起大起大落?
“当然能,我师父可是长鲸大佬,他说能那就肯定能!“景澜语气坚定,字字铿锵如金石坠地。
身为长鲸巅峰武者,数十年钻研武道早已让他的武道理解深如海渊。
莫说眼前这位白发老翁,纵使垂暮之人,只要肯投入资源,助其突破礁石境界亦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