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你说你妹妹走丢了？这事儿搁十年前，你还能报官。现在你想在山阴找个人，没那么容易咯。”
驴车车夫一面说话，一面抽打驴腚，
“外边是又闹灾又闹荒的。你那妹妹有什么本事没有？如果没有，还是尽早打道回府吧。不值得。”
“老人家，你只管带我去消息灵通的地方就好了。”面缠白布的少年说，“剩下的，我自己问清楚。”
驴车将他带到了一家客栈面前，放他下了车。
这山阴还真就和西境大不一样啊。黄沙漫天，遍野尘埃。
他本来想过了地界，望岳门追兵不好追过来，总算能脱下面罩喘口气。谁知道这地儿还是得把面罩戴着，要不然走两步鼻子就要给沙尘堵着了。
驴车车夫放他下来的这地方，是家坐落交叉路的客栈。
客栈孤零零矗立在交叉路口，木制招牌被砂石打磨得斑驳发白。窗户一层就只有一个，开的口子那叫一个低。
即便在无风的日子，空气中仍悬浮着肉眼可见的尘埃微粒，阳光穿透时会形成朦胧的光柱，把空间切割开来。
现在周若木已经有经验了：敢在这种犯冲地方开店的，全都是狠人。
一进门，他便听到嘈杂的喧闹声，混杂着汗酸与羊脂酒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客栈大厅坐得很满，看来山阴的经济要比西境稍微好上那么一些。
三丈见方的空间被十余张粗木方桌挤得满满当当，桌腿歪斜处垫着碎砖块，桌面刀痕遍布，看来没少人在这闹过事、然后又被摆平。
“夜儿个黑兵队过境咧！”
“一水儿黑甲甲，额亲眼瞅见滴！”
“嫑老说咱山阴这哒藏哈叛兵咧——球大个地方能窝住多少刀客？北海那头怕是想吞咱这肥油水……”
周若木半懂不懂地筛选着信息，听了一会儿，只觉得他们聊的和自己无关。便转身向柜台走去。
柜台是整块风砺岩凿成的台面，裂纹里沁着深褐酒渍。后方碗橱缺了扇门板，能在台前看见里头露出的摞成小山的粗陶茶碗，每只碗沿都带着参差不齐的缺口。
“老哥打哪搭来咧？”一个穿着破棉袍的男人迎上来，问道。
“啊？”周若木一愣。
“不是本塬枝噻！”那男人也愣了一下，用很蹩脚的中原腔调说道：“客官，哪路来的？”
“走大道来的。”
“哦。”男人抬了抬眼，从碗橱底下拿了个茶碗来。
“来这寻哪条道道？走镖歇腿还是……摸金窟窿眼？”
“打个风。”
听到这，男人明白了。倒了一碗极淡的茶给周若木，也不知道这茶是第几泡了，没茶色，也没茶香，就快没茶味了。
“一两银锭子一碗。”
周若木把最后一点碎银子点了点数，凑了一两给他。
“小哥，你先盘道！你问三簧额接两簧，银子退给你噻！”
“……？”周若木尽力去理解了，可还是没听太懂。
男人只好又蹩脚地说：“你先问。”
“我在这里找人。”周若木比划着，点了点耳朵，说道，“找一个这里有颗淡痣，总是一副要哭要哭的样子的女孩子。”
“得咯。”男人说，“巧的咧！前晌有个女娃娃，蹿到隔壁庄子靠窑，当洒扫咧。”
“我……我真听不懂。”周若木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知道大概有戏，不禁也开心起来。
“有，有。”男人只好把自己的话翻译一遍，“到，隔壁庄子上临时投靠，当个杂役丫鬟去了。往大路走就是，打听打听，也能知道。”
“多谢！多谢！”
周若木赶紧谢过男人，一口气喝干茶碗。领着肉球和狼顾挤出人群，连赶了两天脚程，却歇也不肯歇，径直就往庄园处大步走去。
-----------------
“找不到啊……”
“你去跟她说呗……”
“我？你怎么不去！”
“我要是敢还要你去么！”
“吵死个人！”
一声怒吼，打断了两道叽叽喳喳的私语声。
程莲心一瘸一拐地走来，脸上的怒容让两个跟差都吓得瑟瑟发抖。
“问你们，找到那人踪迹没有？”
“没、没有……程师姐，我们……”
“饭桶！废物！等回去，就把你们关在刑堂里！跟天跟地说去吧！”
“不要啊！程师姐！”两人赶紧跪在地上，“您看我们跟着您一路风尘，没有功劳有苦劳啊。您……您高抬贵手，饶了咱们吧！”
“窝囊！就你们这样子，刑堂的刑具也用不到你们身上。”
程莲心知道自己是拿他们发泄，可自己心头的火就是止不住！
为什么周若木要她活着？
这个问题，程莲心想不明白。
思来想去，她只思索出一个可能。
他要羞辱她。
毕竟，死人是感受不到耻辱的。
程莲心也曾动摇过、有想过其他答案。可很快就被她自己排除了。
如果周若木真是善人，怎么会杀那么多人呢？怎么会不放过一村的老小，全屠了个干净？
所以周若木不可能是善人，他也不会有什么善举。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程莲心受苦！
程莲心装了条义肢，再度率队出发追捕周若木。在众多长老面前跪地表明要戴罪立功。
不擒拿到他，誓不回山门！
自从她丢了一只脚后，走路就变得一瘸一拐——哪怕假肢的尺寸合乎她的身长。
除了身体上的残疾，周若木还给她留下了另一道疤痕——心灵上的残疾。
她永远地不完整了，永远地缺少了一块。
这一块空缺，再多的物质也弥补不了，再多的修为也弥补不了。只有满溢而出的耻辱占据了空洞，让程莲心不至于一蹶不振。
只有等她抓到周若木，亲手把他也弄成个废人，这份高低不平的差距，才会被抹平。
为此，她还从长老处得到了个许可：等一切刑讯结束，就让周若木活下来——活得如同牲畜！
她想出了无数种方式折磨他，摧毁他的人格，折磨他的意志！
“走了！”
程莲心怒吼一声，吓得两人身子一缩，跟在她身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