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和叶茗萱的脚步,踏过被战火撕裂的山河。他们依循智积禅师的指引,将《茶经》的智慧与茶汤的暖意,如同播撒希望的种子,洒向满目疮痍的村镇。烧焦的屋梁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流离失所的百姓眼中只剩下惊惶与麻木。他们在断壁残垣间讲述“和敬清寂”,在田埂地头烹煮粗茶,苦涩的茶汤入喉,暖了肠胃,也似乎稍稍熨帖了惊魂未定的心。陆羽怀中的《茶经》,在每一次讲述时,都隐隐透出温润的光泽,仿佛与这片苦难的土地产生着微弱的共鸣。
这一日,他们行至商洛山中一处偏僻的茶村。村口的老茶树虬枝盘曲,却有几处新芽倔强地萌发。陆羽正与几位老茶农围坐,讲解春茶采摘的时令与揉捻的力道,叶茗萱则用简易的瓦罐为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分着暖茶。
突然,周围原本佝偻着腰、神情愁苦的几个“茶农”,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他们的动作不再是农人的迟缓,而是迅捷如电,瞬间从破旧的衣衫下亮出短刃,无声无息地形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封死了所有退路。为首一个面色黝黑、手掌布满厚茧的汉子,目光如铁钉般钉在陆羽身上,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陆先生,叶姑娘,请随我等走一趟。主人有请。”
陆羽心头一凛,下意识护住怀中书稿。叶茗萱也瞬间绷紧身体,指尖触碰到腰间暗藏的银簪。然而,对方并无动手之意,只是那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反抗徒劳,两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与沉重,只能默默起身。
被蒙上眼睛,在崎岖的山路中穿行了许久。当眼罩被取下时,刺目的松明火把照亮了一个深藏山腹的巨大溶洞。潮湿的岩壁上凝结着水珠,空气带着土腥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洞内人影幢幢,数十名形容憔悴却眼神坚毅的侍卫持刀警戒,拱卫着中央一个坐在简陋石凳上的身影。
那人穿着沾满泥污的粗布短褐,头发散乱,脸颊瘦削深陷,颧骨高耸,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不甘与刻骨的仇恨,死死盯着被带进来的陆羽和叶茗萱。
竟是流亡的皇帝!
“陆羽!叶茗萱!”皇帝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一种病态的激动,猛地从石凳上站起,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天不亡朕!竟在此地得遇二位!”他的目光扫过陆羽怀中那熟悉的书稿轮廓,又急切地投向洞口方向,“还有一人!智积禅师何在?”
话音未落,洞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遮挡。智积禅师拄着那根尖端仅余一丝微弱绿意的柳木杖,在另一名同样“茶农”打扮的汉子“陪同”下,缓缓步入洞中。他白眉低垂,神色平静,仿佛早已料到此刻的相逢。看到陆羽和叶茗萱,他微微颔首,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
“师傅!”陆羽和叶茗萱心中稍定,却也更加沉重。皇帝将他们三人一同“请”来,所图必然非小。
“好!都来了!好!”皇帝激动地来回踱步,粗糙的布鞋在湿滑的岩石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朱泚逆贼!窃据长安,屠戮忠良,荼毒朕的子民!此仇不报,朕誓不为人!”他猛地停在三人面前,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朕需要你们!朕的忠勇之士已携密诏,分赴朔方、河东、陇右三镇旧部军中!只待朕一声号令,勤王之师必如雷霆,直捣黄龙!”他枯瘦的手指用力戳向虚空,仿佛要戳穿长安的城墙。
他喘着粗气,目光灼灼地轮流扫视陆羽、叶茗萱和智积禅师:“而你们!你们在民间素有清望!陆羽,你的《茶经》,是凝聚人心的无上宝典!禅师,你德高望重,佛法禅茶,最能安抚惊魂!叶姑娘,你聪慧机敏,通晓…通晓天工奇巧!朕命你们,以这商洛山为根基,联络四方茶农山民,聚拢义士!待大军压境,义民于城内呼应,里应外合,必叫那朱泚顷刻间化为齑粉!”
皇帝的计划带着巨大的风险,却也点燃了洞内残余忠臣们眼中复仇的火苗。几个侍卫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智积禅师缓缓抬起眼帘,看向皇帝那双被仇恨和权力欲烧红的眼睛,声音低沉而疲惫:“阿弥陀佛。陛下欲复社稷,当知民心如水,载舟覆舟。茶道之本,在‘和’在‘敬’,非为杀伐戾气所用。若陛下所求,只为生灵免于涂炭,老衲…愿尽绵薄之力,以茶汤安民,以佛法抚心。”他将“免于涂炭”四字,说得格外清晰。
陆羽心中一紧,智积禅师这是在提醒,也是在划下底线。他深吸一口气,接口道:“草民所著《茶经》,讲求天人合一,万物和生。若陛下允诺,克复长安后,与民更始,轻徭薄赋,护佑茶农生计,草民愿以此书为引,聚拢人心。”他强调了“与民更始”。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此刻他急需力量,强行压下情绪,挤出笑容:“好!好!朕答应你们!克复之日,必当厚待黎民,重整茶政!事不宜迟,速速行事!”
接下来的日子,这处溶洞成了风暴酝酿的中心。智积禅师盘坐于洞内清泉之畔,以柳木杖轻点泉水,口中默诵经文。那衰败的杖尖,竟在缭绕的水汽与禅唱中,艰难地维系着那一丝微弱的绿意,散发出的不再是勃勃生机,而是一种沉静的安抚之力。前来投靠的山民、茶农,饮下这泉边烹煮的粗茶,心中莫名的惊惶竟被奇异地抚平了几分,眼神中的绝望渐渐被一种同仇敌忾的坚定取代。
陆羽则夜以继日。他将《茶经》中“精行俭德”、“调和五味”的道理,化作最质朴的乡音俚语。他讲述朱泚叛军如何焚烧茶园、劫掠茶商、断绝无数茶农的生计,讲述太平年景里茶山青翠、茶香满园的景象。茶,不再是风雅之物,成了串联起苦难、点燃反抗意志的薪火。叶茗萱则发挥所长,组织妇人辨识山中草药,以茶汤为引,配伍简单的方剂,救治受伤或病弱的义民;更将易于传递消息的烟火信号、暗记之法,传授给山中的猎户少年。
一股沉默而坚韧的力量,如同山涧汇聚的溪流,在商洛山的褶皱里悄然壮大。智积禅师杖尖那丝绿意,虽未增长,却也不再熄灭,如同黑暗中不灭的灯芯。
终于,皇帝的密使带来了关键的消息:朔方大将浑瑊、河东节度使李怀光,在目睹朱泚倒行逆施、又接到皇帝亲笔血诏后,已率精锐星夜兼程,直扑长安!陇右方向亦有部分忠于皇室的军马响应!
时机已至!
皇帝站在溶洞高处,枯瘦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亲手点燃了约定的信号——那是由智积禅师以柳木杖引动地脉微弱灵气、混合了所有义民祈愿的奇异茶烟。茶烟并非升腾,而是如同有生命的青蛇,贴着地面,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无声无息地钻入复杂的山隙岩缝,向着特定的方向疾驰而去!与此同时,陆羽怀中的《茶经》稿本剧烈震动,书页间氤氲出同样的青蒙蒙光晕,遥相呼应。
“起兵!诛逆贼!复长安!”皇帝的嘶吼在溶洞中激起沉闷的回响,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与嗜血的狂热。
战斗的进程快得令人窒息。朱泚的暴虐早已耗尽了最后一丝人心,所谓的“新朝”根基如同流沙。当打着“勤王讨逆”旗号、兵锋锐利的两路官军(浑瑊、李怀光)如同天降神兵般出现在长安外围,当城内被陆羽等人暗中联络策动的义民,以茶楼、废弃茶园为据点,四处点火制造混乱,突袭叛军粮草、扰乱指挥时,朱泚的叛军瞬间土崩瓦解。激烈的巷战仅仅持续了一天一夜,叛军核心便被分割歼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