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钱离掌心,各安天命。快马加鞭,落柱心安!”
子时的马行街黑赌坊,依旧人声鼎沸。
“俺押大!”
张小四摸了摸兜里仅剩的一贯钱,咬了咬牙拍了半贯上去。
“好嘞!四爷够爽快!”
“买定离手……”
“大!大!大!……”
“小!小!小!……”
赌桌两旁的两波人扯着嗓子嘶吼,似是哪边的声音大,胜利就能归谁一般。
赌徒们的目光随着晃动的骰盅来回转动,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
骰盅落定,庄家猛地揭开,“开宝——小!”
一锤定音,有人欢喜有人愁。
张小四“砰”地一拳砸在赌桌上,满脸不甘。
正要把最后半贯钱也撒上去搏一搏的时候,一只黑手突然从背后抓住了他的手腕。
“谁他娘的……”
张小四猛地回头,对上一张满眼褶子的黑脸。
“老黑你作甚!”
张小四一脸不忿,“撒手!”
“小四,不能再赌了!”
刘老黑死死抓住他道:“那日咱说好的整点钱娶媳妇,你倒好,日日往这赌坊里送银子,就没见你赢过一回。再这么下去,媳妇本都得赔光!”
“你撒手,俺这次准能赢!”
张小四挣开胳膊,叫嚷道:“谁家孩子天天哭,哪有赌狗天天输?
让你看俺一把翻盘,大!”
看着他还是把钱都押了上去,刘老黑恨铁不成钢道:“哎!怎么说你都不听,非要输精光才甘心。”
“行了老黑,咱们今日好不容易休沐,你就别叨叨了,就这一把,赢了俺就走,成不?”
刘老黑还待要说些什么,突然抽了抽鼻子,皱眉道:“等等……小四,你闻闻,这是啥味儿?”
“什么味儿?”
张小四说着也皱鼻闻了两下。
闻着闻着,两人对视一眼……
坏了!
桐油!
那股子苦涩刺鼻的气味,对这些潜火队的巡警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现在还没有焦臭味,说明还未点燃。
“快!”
刘老黑拽着他就要往外冲。
“等下,俺这把还没开……”
“开宝——小!”
庄家话音刚落,张小四一把抄起桌上铜钱,“四爷不玩了!”
“哎哎哎,张四爷!”
庄家急忙扯住他衣袖,“注钱不反,反者断筋,离手无悔,悔者刖足。既然入了这赌坊,这道上的规矩可不能坏。”
“怎地,四爷说不玩就不玩,你要把老子给断筋刖足?”
张小四反手揪住庄家衣领,眼中凶光毕露,“你给俺听好了,四爷现在得王巡使看中,已被升职做了推司,你敢碰碰老子,信不信老子明日就带人封了你这黑窝子?”
“四爷现在有正事要办,再敢阻拦,有你好看!”
张小四说着把庄家一把推撞在赌桌上,拍拍屁股走人。
赌坊的人闻言还真没敢上前阻拦,眼睁睁看着两人出了赌坊。
“小四,这边,快!”
出了赌坊,刘老黑便闻着味儿招呼张小四,往一处寻去。
待两人饶到赌坊侧面,一眼就瞧见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正在往木楼上泼洒桐油,旁边竟还竖着一枚火把!
“勿那贼子,快快住手!”
刘老黑一声爆喝,抄起身边木杆就冲了上去。
张小四暗骂一声也跟着冲了上去。
两个贼人见被人发现,撒腿就跑,跑了几步又觉不对,连忙折返回来,抄起火把就往木楼上扔。
只听“轰”地一声,火焰猛然炸开,火势“滋啦啦”地腾腾升起,把四周照如白昼。
“老黑快点!别让他们跑了!”
见刘老黑还在用他那根可怜的小木棍试图灭火,张小四路过他身边拽着就追。
这个火势凭他们俩根本就没法扑灭,当务之急,必须捉住纵火犯。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桐油浸透的木楼在夜风中轰然爆燃,火舌疯狂舔舐着夜空。
这马行街乃是汴京最繁华的去处,鳞次栉比的木质商铺此刻成了最好的引火物,火势转眼间已成燎原之势。
黑赌坊里的赌徒们这才惊觉大祸临头,再也不顾手中赌注,抱着头在浓烟中没头没脑地乱窜。
有人扯着嗓子沿街叫喊,有人挨家挨户砸门破窗,有人拎着水桶奔赴火场,有人跪在地上痛哭不已,还有人光着屁股就从楼上跳下……
在熊熊火焰映照下,地上的人宛如一只只热锅上蚂蚁,杂乱又无序。
此时终于有人想到报警,直奔最近的望火楼而去。
汴京城里每个坊里都有一座望火楼,内有巡铺兵驻守,并配有一系列灭火装备,每有火灾他们都会第一时间赶赴现场灭火。
可今日火势已吞没数座木楼,却还不曾见到任何一个巡警赶来。
有人气喘吁吁的跑到望火楼,上下一看,一个人影也没有!
再跑下一座望火楼,还是空无一人,就连附近的军巡铺里也没有一个人影。
这人绝望的瘫坐在地,望着熊熊烈火,面如死灰。
火焰顺着风势很快就蔓延至半条街,此时整个汴京城都能看见这骇人的一幕。
就连深宫里的皇帝都被惊醒,从温柔乡里爬起,冒着寒风登上宫城门楼观望。
“让赵桓过来见我!”
皇帝的语气比四月的夜风还要冰冷。
传令禁军迅速骑马奔向开封府衙。
仅仅一刻钟后,赵桓就踉跄着跪倒在御前,“官家……臣罪该万死!”
他连“爹爹”都不敢叫了。
他知道,此时此刻,皇帝不是特意找他这个儿子来谈心的,而是找开封府牧来问责的!
“赵府牧,朕问你,为何半条街都烧没了,还不见一个巡铺兵?”
赵宋的官家不是不自称“朕”,而是一般不这么自称,但若是听到皇帝自称“朕”的时候,那说明皇帝已经处在暴发边缘了。
“回官家,今日巡警已全数调往艮岳……这是工部调令,请官家过目。”
赵桓说着从怀里掏出今日表弟给他的调令,战战兢兢的双手献上。
皇帝闻言怒气一滞,平日里会有一半左右的巡警被调去修艮岳,这事他是知道的,也是他首肯过的。
可他从来没允许孟昌龄把所有巡警都调去搬石头啊!
待接过赵桓递过来的调令一看,见上面还盖有东府大印,皇帝气得双手发抖。
“下狱!下狱!把孟昌龄给朕下狱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