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进入前院,便见着一位年近五旬的男子,正在脱去身上所穿的绿色官服。
脱完之后也未整理,就这样随意的扔在了青石案之上。
“爹,您回来了。”
曹小娘子看到这名男子,小跑着上前,亲昵的抱着他的胳膊。
此人正是曹小娘子的父亲,这座豪华府邸的主人——曹继。
“你呀,不学人家女子刺绣做红,整日就会舞刀弄枪。”
看着她这一身装扮,曹继便知道自家闺女又在忙些什么。
不过言语之间却没有多少责骂的意味,宠溺之色溢于言表。
曹小娘子晃着他的胳膊撒娇,“学那玩意作甚,又不能吃喝,小茹会就行了。”
“小茹还能陪你一辈子吗?”
说到小茹,曹继看向一边的小茹道:“去把夫人请过来,我有事对你们说。”
小茹点头称是后离去。
“爹,什么事啊?”
曹继拉着她走到一边石凳上坐下道:“等你娘来了再说。”
“神神秘秘的。”
听到自家闺女的嘀嘀咕咕,曹继不禁苦笑道:“丫头啊,不是爹要神秘,而是没你娘在,爹一个人吃不住你啊!”
一听这口气,曹小娘子顿时就明白了,随即气鼓鼓道:“爹你不会又要说那事吧,我都说了我不嫁,除非……除非你把我杀了。”
“哎,你……”
曹继欲言又止,索性转过身不再看自家这个不听话的闺女。
曹小娘子也哼的一声背过身去,不去看自家亲爹。
父女俩就在这院子里,各朝一方,互不相干。
不多时,小茹回来了,跟在一个中年娘子身后。
“你们这父女俩又在这闹什么脾气?”
吴氏看着背对背置气的父女俩,忍不住扶额,“你说你,一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还整天和闺女斗气。”
“是啊娘,您看爹他一回来就找我吵架,我都被他欺负的要哭了。”
曹小娘子看到自己的娘亲吴氏到来,立马扑过去,把脸埋在母亲肩头上,努力的挤着眼泪,想把这个生力军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
吴氏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好,好,淑儿不哭,娘给你做主。”
“哎呀,夫人呐!你也不问是啥事就要替她做主,你替她做什么主?还能不让她嫁人了吗?”
曹继在一边愁得直拍手,觉得这娘俩,怎么还一个比一个不讲理。
吴氏听到“嫁人”二字,也是不由认真了些。
拉着女儿在石凳坐下,“那你说说怎么回事,什么不让淑儿嫁人了?”
“是这样的。”
曹继对着自己的夫人一五一十的解释道:“今日我收到亲家公来信,说是没几日就要回京了。
此次回来不过旬日,又要北上,这一走又不知几年才能回来。
便想趁着临行前把两个孩子的亲事给定下来,他也好安心出征。”
吴氏闻言这才明白缘由,也是微微颔首。
在此时,幼时交换了生辰八字,定了娃娃亲被叫做“定帖”。
在两个孩子长大后还需再下聘礼、置“三金”,才算是正式定亲。
定过亲过后就有了法律上的保护,如果一方反悔的话可是要吃官司、打板子的,再严重些的还有流徙处罚。
也不是说定了娃娃亲之后可以反悔,宋人守诺言、重诚信,名节视如命。
若是一个人没有了诚信,那他在这个时代就连落草为寇都不会有人收留。
所以对世家传承的曹家来说,路有两条。
一是嫁女,二是出家。
“我就是出家做尼姑也不会嫁给那个纨绔子的!”
曹小娘子大声吼叫,声音悲恸。
“你看看她,夫人,你看看她……”
曹继指着自家闺女,气的嘴角发颤。
“好了——”
吴氏拿过闺女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抚过,“你爹他也是为了你好,不要生气了昂。”
“你们口口声声的说为了我好,难道为了我好就是让我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吗?
为了我好就是眼睁睁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曹小娘子放声大哭,这次是真的哭了,眼泪都出来了,连母亲吴氏也被她骂了进来。
吴氏并未动怒,而是柔声劝道:“淑儿,王家小郎君毕竟年少,谁家儿郎年少时不贪玩呢?
你爹当年像他这般年纪时,不也整日游手好闲,到处惹是生非。”
曹继一听,连连摆手,“哎别别别,别拿我和王家那小子比,我可比不过人家!”
“娘您看!”
曹淑指着她老爹,再次哭出声来,“爹他自己都说了比不过那纨绔,您还说什么都那样。”
吴氏气得拍了曹继大腿一巴掌,瞪了他一眼,“哎,你这死老头子,你是站哪一边呢你?”
曹继无奈摊手,“我是说真的,纨绔是都纨绔,但是我十七八岁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哪条臭水沟里玩泥巴呢!
人家王家小子都已经匡扶社稷,除六贼、安天下了,你说这怎么比,没法比啊这!”
“什么?!”
母女俩异口同声,连语调都分毫不差。
“什么‘除六贼’?你说清楚点。”
问话的是吴氏,而曹小娘子此时也突然收住了泪水,怔怔的看着她老爹。
曹继挑眉道:“今日汴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事,你们都没听到吗?”
见这母女俩的神色,曹继知道他们应该是真的没听到风声。
就连小茹也是一脸震惊。
她是知道这事的,但是不知道此“王智”就是彼“王智”啊!
作为曹淑的贴心小姐妹,他对王二郎这个未来姑爷的偏见,不比曹小娘子少多少。
“那小子今日带人抄了朱勔府邸,阖家老小全都下了大狱。”
曹继这个年纪自然不会像小茹一般说书,言语简短,一针见血。
吴氏闻言怔了一会,而曹小娘子更是彻底的呆住了,连眼珠子都半晌不曾转动了。
“对了!”
曹继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继续道:“你说人家不学无术,那首‘春日绝句’你没听过吗?”
“就是那王家小子作的。”
“听说最近在太学还撺了不少学子,参那什么‘新学’……”
老爹后面说了什么,曹小娘子已经听不清了……
她只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观都要坍塌了。
一个是自己最讨厌的纨绔子。
一个是世人称赞的大英雄,大诗人……
当这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她已经彻底不会思考了。
脑海中密密麻麻的全是这两个不同物种的各种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