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了一口带着腐朽落叶气息的空气，努力辨认了一下方向。头顶树叶间隙透下的稀疏阳光指明了东方，而林中地势似乎微微向西倾斜。朝低处走，通常更容易找到水源和人迹。
我走到那个小小的女孩身边，蹲下身，尽量放柔了声音：“来，”我向她伸出手，“跟我走，好吗？”
她停止了对手指的啃咬，呆呆地看着我伸出的手，又抬头看看我的脸，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好奇和一点点依赖。她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自己那只同样变得粉嫩的小手，迟疑地、试探性地抓住了我的一根手指。
她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大力量狠狠揉搓挤压！骨骼发出密集到令人头皮炸裂的“咯咯”声，如同被强行压缩的枯枝！身体像个被急速抽走空气的皮球，在我惊恐万分的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缩小！原本就不高的七岁少女体型，瞬间缩水到只有四五岁孩童的大小，紧接着，又向着更低幼的形态塌陷下去！
她身上那件原本合身的浅蓝色连衣裙，此刻迅速地变得如同巨大的布袋，空荡荡地挂在那急剧缩小的身体上，将她本就幼小的身躯衬托得更加无助可怜。
那张原本属于七岁稚童的、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此刻更是飞快地向着纯粹的幼儿形态退化！脸蛋迅速变得圆嘟嘟、粉扑扑，皮肤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小巧的鼻头微微上翘，嘴唇如同小小的、饱满的花瓣。而那双眼睛，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后来懵懂如少女、再后来好奇如孩童的大眼睛…
此刻，里面所有的复杂光韵彻底熄灭、消散。
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如同初生婴儿般的、对所有外界刺激最本能的茫然和恐惧！
她彻底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岁左右的女童！
“呜哇——！！妈妈——！妈妈——！”
尖锐刺耳的哭嚎声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充满极致恐惧和需求的呼唤。小小的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和惊吓而剧烈地抽搐痉挛着，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刷过那张圆嘟嘟的小脸。她拼命地挥舞着那双变得异常短小、藕节般圆润的手臂，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着，小小的五指痉挛般地张开又攥紧，仿佛想要抓住根本不存在的依靠。
冰凉、柔软、带着孩童特有的微湿触感。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小手攥了一把，酸涩得几乎无法呼吸。我牢牢地、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小手，试图将她拉起来。
然而，就在她借着我力量试图站直身体的那一瞬间——
“呜——！”
一声极其凄厉、尖锐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哭嚎，猛地从她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那不是孩童普通的啼哭，那更像是一种生命根基被强行撕裂、整个存在被彻底颠覆时发出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极致恐惧和剧痛的惨叫！
“妈妈！我要妈妈！呜呜呜……妈妈！妈妈你在哪？！”
那稚嫩的、带着浓重奶音的哭喊，一遍又一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耳膜和心脏上！
她彻底忘了！忘了张卫国这个名字背后沉甸甸的一生！忘了炮火硝烟！忘了战友袍泽！忘了那个黑暗的山洞！忘了昨夜那匪夷所思的退化！忘了我是徐智阳！
在她被彻底摧毁重置的意识世界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只剩下对一个能给予她安全感的“母亲”的绝望呼唤！
而她那双浸满泪水、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此刻正茫然地、本能地望着我！那双眼睛里，除了恐惧和泪水，正清晰地映出我此刻同样惊恐失措、脸色惨白的面容。她那小小的身体，在剧烈的抽搐中，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样，本能地、不顾一切地向着我所在的方向挣扎、蠕动、攀爬！
“呜…妈妈…抱抱…呜呜…怕…”
哭声断断续续，充满令人心碎的祈求。
巨大的悲伤、荒谬、责任感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重感，如同混合着冰块的泥石流，瞬间将我吞噬淹没。我看着她小小的躯体在宽大得不合身的裙子里痛苦地扭动挣扎，听着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妈妈”呼唤，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揉碎。
我颤抖着伸出手，不是一根手指，而是整个手臂，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沉重和决绝，用尽全力将她那小小的、哭得浑身发抖的身体搂进了怀里！
“别怕…别怕…”我的声音哽咽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陌生的柔软手臂笨拙却坚定地环抱着那个脆弱的小身体。“我在…我在…”我下意识地重复着，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最原始的动作给予一点点可怜的安抚。
她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是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用尽全身力气往我怀里钻，冰凉的小脸死死贴在我温热的颈窝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我的皮肤。那双小小的、肉乎乎的手臂也死死地环抱住我的脖子，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仿佛生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
“妈妈…呜…妈妈…”她在我怀里不停地呜咽着，哭声渐渐从撕心裂肺转为一种委屈的、筋疲力尽的抽噎，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轻微地一颤一颤。
我僵硬地抱着她，感受着怀里这具温热、脆弱、如同初生小兽般的躯体。陌生的重量，陌生的依赖，陌生得令人绝望的称谓。那个曾经像山一样挡在我前面的老兵，此刻正蜷缩在我怀里，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幼猫，依赖着一个同样迷失在异世界的“母亲”。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森林里弥漫的腐殖质气息和怀中孩子泪水咸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冰冷地刺入肺腑。夕阳的金辉彻底被厚重的枝叶吞噬，林间的光线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沉入一种幽蓝的、渗着寒意的暮霭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