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下躺着无数尸骸，一只只乌鸦蹦跶着在尸体间穿行。
它们很喜欢吃人的眼睛，每一次遇到新鲜的尸体，它们都会第一时间把眼睛啄出来。
所以下面的尸体，大多瞪着一双血窟窿被凛冽的寒风吹拂。
密密麻麻的尸体，引来无数乌鸦。
趁着尸体还没有被凛冬冻硬，乌鸦们都在挑选喜欢的部位下嘴。
尸体中猛然间伸出一双手，各抓住一只乌鸦。
一个八九岁的娃娃，从地上蹦起来。不顾乌鸦的抓挠，一口咬掉了乌鸦的脑袋。
李鸿基甚至能够听到鸟脑袋被嚼碎的“嘎巴”声！
流着血的嘴，囫囵个的吞下了鸟头。紧接着又咬向了另外一只乌鸦的脑袋！
这是个狠人，如果能够活下来必然成气候。
自家女人的肚子已经揣上了，李鸿基很希望老婆能给他生下一个这样的娃娃。
乱世中，好人活不下去。
只有狠人才能活下去，还会活得很好。
城下的娃娃拎着两只滴血的乌鸦，还没跑出几步，就被一枝弩箭射中了大腿。
身子打着旋子飞了出去，直挺挺摔在地上。
娃娃没有哭嚎，更没有扔掉手里的乌鸦，他只是奋力的大喊：“大！
俺抓住老鸹了，你来接俺啊，回去给娘炖汤喝呀！
大……！
大……俺抓住老鸹了！”
一声声的大，在空寂的战场上回荡。
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寒风和乌鸦的呱噪，很显然他的大没有他勇敢。又或者，他的大已经被编到别的队伍里，去攻打其他地方的城墙。
孩子努力站起身，又一枝弩箭飞过来，射穿了另外一条腿。
无助的孩子再次摔倒在地上！
他的求生欲望很强，没有躺着等死。
李鸿基惊奇的发现，这家伙居然在啃手里的乌鸦。
箭矢不断的钉在他身边，有两枝射在了他的身上。一枝射在腿上，一枝射在肚子上。
那孩子只是停顿了一秒钟，接着又继续啃。
血水混合着粘液，从他的小嘴里面不断流淌下来。而他的血，则从伤口不断的往外冒。
射箭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居然有了玩笑的成份。
李鸿基擎起黄杨大弓，抽出一枝箭矢搭在手上。
弓弦声响，箭矢穿透了孩子的脑袋，将他活活钉在地上。
那孩子仍旧坚持着把乌鸦往嘴边送，可送至半途却停了下来，然后无力的垂了下去。
流着鲜血和牙痕的乌鸦滚落在一边，刚刚那些飞走的乌鸦见再没有箭矢飞过来，又纷纷落到了地上。
一只乌鸦踱着步子走过来，尖锐的喙在孩子的眼眶里面鼓捣了几下，一颗滴着血的眼球便被啄了出来。
鸟喙叼着血红色的神经，脖子轻轻一扬，那眼球就落进了肚子里。
眼球被吞下去的时候，李鸿基甚至还能看到孩子的手脚在动。
“黄娃子，总旗说只要坚持到天黑。咱们就能下去休整！
妈的，这城墙上太冷了。”
他的好兄弟高杰擤了一把鼻涕，用亮晶晶的袖子在鼻子上随意蹭了两下。
“妈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且熬着吧，看样子下午还会有一次攻城。
老子的驿卒干得好好的，现在成了边军。”
“行了，也混个小旗官不错了。你看看我，吊毛都没捞到一根。
总旗不是说了嘛！
一颗人头五十个大字，城下十几万颗脑袋。兄弟们都等着发财呢！”
“你说咱们要不是混个驿卒干，是不是也跟着他们讨活。”
“活？
活个屁，都得死。”高杰对着下面的尸体吐了一口唾沫，然后把自己腰上的人头解下来，挂在城墙上。
冻得梆硬的人头，被寒风吹着不断撞在城墙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我刚刚去领箭矢，听总旗官说了。上面已经和外面的满总兵商量好了，要把这些闯贼全都冻死，饿死在银川城下。
你看看，前几天还有炊烟。现在，连烟都没有几股了。
这么冷的天，又没吃的。
又冻又饿的能活人？
要不怎么说，读书人狠起来，比他娘的土匪狠多了。
十几万口子人啊！
听说没有，已经有人在琢磨着怎么卖尸体。”
“卖尸首？人头能领赏，要尸首干嘛？”生在西北长在西北，李鸿基从来没听说过尸体还能买卖，难道说要做菜人？
可城里有那位徐大人送来的粮食，这几天他们吃的就是这个，圆圆的在火里烤上一烤就熟了，很好吃。
有粮食吃，谁会去吃人？
“尸首是好东西，拉回去剁碎了埋在地里面，很是肥地。
你看着下面那些尸首，打完仗没几天就该不见了。
来年的麦子，涨势一定错不了。”
“呵呵！吃了一辈子麦子，死了被麦子吃，也算是把这身子还给后土娘娘。
十几万人啊！”李鸿基犹豫了好久，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脚步坚定的走向城楼上的崔大人。
“干什么的，退后！”看到一个身染鲜血的大汉靠近，亲兵立刻抽出了刀子。
“标下鱼鼓营小旗李鸿基，拜见大人！”李鸿基没有退后，只是单膝跪倒在地上给崔呈秀施礼。
“你要干什么？”听到李鸿基三个字，崔呈秀立刻喝止了身边的亲兵。
“大人，小人想下去劝降这些闯贼。他们已经到了绝境，没必要赶尽杀绝。”
“哦，赶尽杀绝？他们是匪逆！
他们当初杀官造反的时候，可没有怜悯任何人。
咱们这关中，被他们杀的县太爷就有七八位。死在他们手里的官员胥吏更不知道有多少，你在为他们求情？
你可知，上一位去劝降的人被闯贼开膛破肚扔进锅里面被煮熟分食。
你可知，他的骨头都被当成柴火煮他的肉？”
如果这个人不是皇帝惦记的，崔呈秀会立刻以祸乱军心的名义砍掉他的脑袋。
“标下知道，只是这样下去不是打仗，而是屠戮。
俺的女人怀孕了，俺想给孩子积点福。”
李鸿基语气十分坚定，仿佛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不准！
退下！”崔呈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一战歼灭匪逆十数万，这是多么大的军功。老子想离开这鸟不拉屎的西北回到京城，还指望着这军功呢。
若不是这个人是皇帝秘密交代要留意的，崔呈秀现在就想干掉这个耽误自己赚取军功的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