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您脚下当心……”
李二牛闻言,望腰一脚,把说话的人踹了个大马趴。
“我当你爷娘的心,轮得着你在这扇牛尾风了?”
他提气一声怒骂,把那献殷勤的人吓得个脑袋发懵,趁着这机会站在原地喘匀了气。
又转过头去望人群后看了一眼,见自家婆娘甩着条手绢,乐悠悠地跟在人群后面。
心底暗道:“这两天着实被这娘们榨得狠了,这才走几步就觉得腰酸腿软。”
“这浪货,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这般日夜痴缠下去,老子成了软脚虾,要是在外人面前露了怯,谁还肯服我?”
“莫不是我在外养小的事儿,被她抓到了破绽?”
“可看她这样也不像啊!不成了,今日料理完事儿,就寻个由头去宝局里耍两天,全当是养精蓄锐……”
“唔!这般说来,那孟屠子是定要撵走的,否则这贱人被浪劲儿冲昏了头,再拱到那货床上去,老子岂不是凭白多了顶绿帽?”
他抱定了决心,忽又觉得自家腰也不酸了,一声呼喝,领着众人气势汹汹往孟家赶去。
未走出几步,却又见路边冒出个抱鹅的老妪,拄着根脏兮兮的木棍作拐杖,摸索着把住半截篱笆站定了身子。
才开口冲着路边空处喊了一声:“二牛!可是二牛吗?”
李二牛看也不看他,全似未看到这么个人似的,闷头往前走。
跟在他身后的众人,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一声大气也不敢出。
原本喧嚣的大路上,转瞬便变得寂静起来。
那老妪得不到回应,颤抖着眼皮努力睁大双眼,往四下乱看,可又看不真切。
只好又哀求着开了口:“二牛啊!娘想你得紧,你跟娘说句话呀!就说句话……”
声音里已带上了哭腔。
李二牛闻言眨了眨眼,却依旧未吭声,反倒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远离了那老妪。
老妪听闻着一阵杂乱远去的脚步声,呆愣愣站在篱笆旁,一滴滴泪止不住地从瞎眼中流下,打湿了怀中半大白鹅的羽毛。
只有李二牛的婆娘没跟着众人跑起来,她慢悠悠扭着看不见的腰肢儿,走到那老妪身前停下。
那老妪怀中的白鹅见了她,嘎嘎一阵乱叫,挣脱了老人的手,跳到老人脚下。
落地之后立时伸直了脖颈,却又不敢上前,只是把老人护在身后,示威似的扑扇起一双不算宽大的翅膀。
那婆娘见状立时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上哪找你的儿子?你儿子你抱在怀里哩!”
……
孟觉浑然不知将有恶客临门。
只是抱着那方巨大的磨刀石,前后做了百十个弯举,又觉得有些不过瘾,于是双手将石头托在腰间,原地做起深蹲来。
他正数到五十四时,就听到院外一阵嘈杂,抬头看时,却见那李二牛领着一群人,摩肩接踵地挤进了院坝。
他皱起眉头把人望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乡邻认了个周全。
“万没想到我这些邻居都是热心肠啊!这是来帮我修理院门来了?”
他正要开口招呼,却听这些人七嘴八舌鼓噪起来:“扫把星孟屠!滚出南城!”
“瘟神孟觉,速速搬家!”
……
他们乱七八糟一阵吵嚷,倒也有几分声势在。
但带头的李二牛却一反常态的安静,他打眼看向那块被孟觉随意捧在手中的磨刀石。
他悄悄咽了口唾沫,心头又一次生出些悔意来。
那么大块水磨石,怕是少不了四五十斤重,这凶厮就这么轻飘飘的单手托着。
他不知道身后那些人是真看不到,还是装看不到。
他下意识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人群。
众人见他这般举动,于是默契地安静下来,只把一道道炙热的眼神投向他。
李二牛见状心头发苦:“你们……你们真是害惨了老子啊!”
他勉强回过头,就见孟觉一手掂量着石头,眼神不善地看向自己,于是赶忙在脸上挤出几分笑来。
“孟屠,不瞒你说,我是受邻里所托,特来同你打个商量。”
孟觉闻言露出一丝好奇:“哦?何事?莫不是昨夜哪家闹了祟?还是哪家有喜,要宰杀猪羊?”
他嘴上这般说着,眼睛却瞧向站在众人身后,正冲他飞媚眼的李二牛老婆。
心想前身在时,这大胖娘儿们隔三差五来门前乱晃,搔首弄姿。
莫不是这李二牛吃了干醋,伙着一众乡邻来同我发难?
那李二牛听了他这话,心底骂了声娘。
“没皮没脸的东西,哪家闹祟你还不清楚么?嘶!狗眼往哪看?这驴球莫不是真和那娘们有一腿……”
李二牛心中有了猜想,瞬间只觉得自家头上凭白钻出一顶斗大的绿帽。
再一回味孟觉口中“有喜”二字,立时觉得这货阴阳怪气,好不恶心人!
他一股怒火直往顶门上燎,当即怒骂出声。
“你这驴球马蛋的狗东西!爷是不是给你脸了?你若识相的,现在与我卷了铺盖,滚出南城……不,滚出安平县,爷便饶你条狗命!如若不然……”
站在李二牛身后的众人,适才听他破天荒的客气起来,心都凉了半截。
现在看他恢复了寻常作态,当即一阵叫好:“好样的二爷!别丢份儿!”
孟觉却是一脸懵。
“狗东西变脸这般快,发什么神经?”
但架不住这李二牛实在是骂得太难听,激得他心头火起。
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顺手把手中的磨刀石往面前一扔,口中喝道:“如若不然,你待如何?”
李二牛眼瞧着磨刀石轰隆一声落地,砸得尘土乱飞,心中又恢复了几分理智。
于是一手叉腰,强挺肚腩道:“如若不然,你……我划下道来,斗上一斗!”
他说得划道斗上一斗,本是市井间泼皮们惯用的招数。
譬如两人站定,伸出一只胳膊,你捅我三刀,我还你三刀,谁先喊痛,谁便输了。
又或者舍了一根手指,拿起刀来,削皮割肉,其间定要咬紧牙关,直到只剩光溜溜一根指骨。
再把刀递给对家,由对方照做,对方要是露了怯,那便算是自己赢了。
再玩大些,便是埠头脚行、渔行之类行会间的行斗,双方把头许下重利,纠结起弟子或是苦工,抽生死签。
抽中死签的,把头架油锅便跳油锅,把头说掏心挖肚便拿起刀割破自家肚皮。
直到吓破了对方的胆儿,无人敢照做,就算是赢下一局。
似这些个争勇斗狠的比法,行话叫做文斗,可个中惨烈凄苦,实是一言难尽。
可是孟觉哪知道他这些门道?
听他抱定了心思要寻自家麻烦,当即从腰间掏出刚刚恢复的宰羊刀来。
一个跨步扑身上前,一把抓住这货头发,手中屠刀悍然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