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延平门。
一名骑着马,自俱兰城出发,中途不曾停歇,身穿安西军轻甲服装,发丝,脸上皆沾染了黄尘的甲士自延平门而入。
沿着行人熙熙攘攘的街道过了朱雀大街,又拐到平康坊。
这人下了马,望向前方不远处一座门前两列金甲执戟卫兵森然肃立。
门环以青铜铸作椒图兽首,獠牙怒目衔着的朱漆大门。
大门正中的门匾是金漆绣边的“相府”二字。
而街道上的车马皆停在这座大门三十开外。
诸多绯袍、绿袍官员下了马车,手持拜帖,排成队伍。
军士无视了排队的官员,下了马,径直走向大门。
来到门前,他将毕思琛交给他的令牌递给了卫兵。
卫兵查阅放其入内,排队守候的官员用一副羡慕的目光看着他。
军士跟着门子入了门,门廊下飘荡的瑞炭暖香氤氲一处。
门子将其带到了耳房。
耳房中燃着火炉,两侧侯着进了相府绯袍官员。
这些在外人看来,身居高位,不可得罪的绯袍官员尽数低着头,缄口不语,生怕说了不宜的话语被站立在前方的管家听了去。
门子走到一名中年管家面前:“李先生,安西来的。”
相府管家李洪“噢”了一声:“何事?”
军士没有说话,毕恭毕敬的将一副信封表面条框写着“李相亲启”四字的书信交李洪。
取过书信的李洪当即往主屋正厅而去。
宽敞的正厅内,当今大唐宰相跪坐于上首。
或是居家的缘故,他只穿了一件深棕色的圆领服,腰间束着玉带。
苍白面色带着病态的潮红,短须微白,眉骨突出,深陷的眼窝,锐利的眼神总给人一种带着审视之意。
他看着跪在于两侧,以儿子李岫(xiu)、御史中丞杨国忠、户部郎中吉温为首一众大臣低沉的开口询问道:“标注了潼关山川河流高度、深度的地图可曾给圣人送去了?”
户部郎中吉温行了个叉手礼:“前些天已经给送去了梨园,圣人就着地图还与贵妃娘娘探讨潼关的防守部署,曾言潼关乃是长安的门户,有了此图,不出梨园,便可知其排兵布阵。”
“恰逢安西军大破大食的消息传回,俱兰城以东尽归我大唐,圣人闻询,圣颜大悦。”
“连带着那名叫李宁的校尉夸赞了安西节度使好一会。”
汇报完,堂中陷入了沉寂。
李林甫闭着眼,把玩着戴在拇指上的深绿色玉扳指。
久久之后,对堂下众人问道:“如此功劳,如此圣心,可拜相否?”
打破了沉寂的一句话让堂中陷入了死寂。
作为跟随李林甫的人,他们太清楚李林甫对威胁到自己相位之人下手有多狠了。
早些年的左相李适之以及前太子妃之父,先任御史中丞,后任刑部尚书,有机会担任相位的韦坚就是死在他们的构陷之下。
李林甫道出的这句话,不得不让杨国忠、吉温等人思考李林甫的意思。
堂中静得可怕,外边庑廊下传来的脚步声却是打碎了这副沉寂。
脱了鞋,穿着白色长袜李洪走在刷了漆,光滑的木板上,行至李林甫跟前,将信封递给了李林甫。
在李林甫接过后,一声不吭退了出去。
李林甫思考封存完好的信封审阅。
杨国忠,吉温等一众紫袍、绯袍官员用眼角余光偷瞟着,似想看信中内容。
不一会,李林甫收好了信,摆到桌面上,看向吉温。
“吉侍郎,安西军器械损失殆尽,军士伤亡过半可禀明了圣人?”
吉温唯唯诺诺执礼道:“器械一事圣人已知晓,军士伤亡未来得及禀明,那日捷报传回,圣人光顾着高兴,其它与高仙芝不善之言没听进去。”
哪怕正堂四个角落炭炉正旺,屋内温暖,说完这句话解释话语时,吉温的额角却是冒出了冷汗。
“那你们可知,高仙芝弃安西军伤兵不顾这等不义之举?”听到李林甫没有怪罪的意思,吉温长舒了一口气。
抛出来的新问题大伙承受,无需他一个人承担。
没人接茬,杨国忠知道这只能落在他的头上。
李林甫要找由头弹劾高仙芝,以免对方因为这次的功劳拜相的意图很明显。
“回李相,送回的军情高仙芝解释了此事,乃是那名叫李宁的校尉所提议,大胜大食后,那李宁第一时间提出用擒获的大食大将换回了被俘虏的安西军将士。”
不记得齐亚德名字的杨国忠只好用大将代指。
李林甫张开双眼,凝视着杨国忠,低沉问道:“弃伤兵不顾时,那名叫李宁的人应该还是什长吧!他能提议抛弃放弃千余伤兵?”
“换回战俘时,李宁才是团长吧!整个安西军都听一个随手可捏死的团长之令?”
“是欲盖弥彰欺瞒圣人,亦或是推出来顶罪,还是二者皆有?”
“不过,想来能得王支使看重,嫁其孙女,那李宁应该还有些本事的。”
看过所有安西送回来军情的李林甫似乎记得所有细节。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杨国忠还不知道怎么做的话,那就真别在这混了。
他也是看过安西军情的,当然知道王正见后勤做得很好,论功却是排在最末的。
他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叉手礼:“下官这就回去上奏弹劾高仙芝,欲以下属顶罪,揽其功劳归己身。”
弹劾百官的腌臜之事是御史台之责,作为御史中丞,杨国忠自然是要首当其冲的。
“散了吧!岫儿,你留下。”
“喏!”杨国忠等人接连行礼,退了出去。
待堂中仅有父子二人,李林甫把桌面上的信拿起,递向李岫。
李岫急忙起身走了两步接过,从信封中取出重新叠好的信纸。
看完信的李岫小声询问:“毕思琛所言,阿爷以为属实?”
“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封信起到的作用,既然他这样说,有利于为父,那为父便信。”
“阿爷真想扶持他为安西节度使?”
刚想说话的李林甫弯腰,手捂住了嘴,重重咳了两声,李岫赶忙走到其身旁,轻拍后背。
“阿爷注意身子。”
李林甫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摇了摇头:“胡人,可用,不可信。”
“看完了信,你认为那个叫李宁的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