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建看着韩漂一碗碗肉食下肚,却还是胡吃海喝,面不在乎,眼中的惊惧与杀意越是强烈。
其他宦人也是目瞪口呆,一个接一个轮流替着肉簋。
“十簋了,不管你真是天神转世,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吕建眼中寒光闪过,杀机尽显“只有汉王才是赤帝之子,只有我外甥才能当这龙子龙孙。”
“中涓,肉又吃完了,”一名宦人颤声道“还要拿吗?很多将军已经骂我们了。”
“拿,多少都给我拿来,”吕建冷声道“让庖厨继续煮,把明后天的咸肉都做了。‘’
他看向韩漂,感慨一声“汉王怎会让下属吃不饱呢?”
韩漂闻言神色一动,立马哈哈笑道“这是自然,汉王仁义有目共睹,中涓放心,有多少赏赐,我都下肚,一点不剩,”
“只是这吃的太多,有些腻味,光喝汤也不爽,能不能再拿些好酒让我顺下。‘’
吕建闻言一愣,仔细打量韩漂后笑道“既然是足下提议,当然可以,吃,要吃的痛快。”
“可惜军中多粟米,咸肉,少鲜蔬,不过楚使放心,这酒肉是管够的,你等给我去拿酒。”
宦人闻言立刻作揖抱拳,出帐而去。
韩漂听到“楚使”有些恍惚,瞥了中涓一眼,继续抱着簋吃了起来。
“吃吧吃吧,你也快到头了,”吕建看着韩漂肚皮已涨了一圈,终于长舒了口气。
他心下已有了打算,等下韩漂不吃,他就扳开对方的嘴,把这些煮好的肉食全按进韩漂嘴里。
“韩漂,你要是聪明,就撑死在这里,”吕建忽然轻声道“这也是你最后一顿,张良已把你的消息全传了,现在后军营里的将领,各个都想砍你的头,给汉王献功。”
韩漂瞥了眼吕建,对方早拿出怀里的令牌,这令牌的样式他很是熟悉,当初蒯彻也有着一个同样令牌。
吕建的声音很冷“先生说的没错,认出这令牌,你就不会停下来。”
令牌上刻有一个“留”字,这正是刘邦和张良初识的地点,正是张良的令。
韩漂看着令牌,又咽下一大块肉,眼里露出寒意“张先生是想要?”
“狼子野心之人,自然得让其死于自己最想之物,”吕建冷冷看向韩漂“韩漂,那条路上只有一个人能走到终点,成王败寇而已。”
“你不是为了汉军报仇?”韩漂有些意外,他终于确定眼前的中年人并不是宦官,更像是一名将领,对方的话语和眼神带着一股气。
那是上过战场的人才有的气。
“哼,”吕建根本不想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冷声开口“把此人按住,将这些肉食都灌在他嘴里。”
宦官们听了,却并不像平时那样,一收到指令就动,吕建看向他们敬畏的脸色,骂道“你们这些畜牲,想死吗?还不照我说的做?”
听到“死”字,宦官们脸上的幻想消散一空,一个个慢慢向着韩漂包围而来。
“可惜啊,可惜。”韩漂看着围上来的众人,忽然叹息一声。
吕建皱眉“可惜什么?”
韩漂站了起来,目光传过宦官们,看向吕建“可惜你会死的很惨。”
“可笑至极,”吕建冷笑一声,不知道韩漂哪里来的自信,汉王的宦卫可不仅仅是侍从,更是军士,属于武宦。
吕建喝道“给我按住他,我要亲自灌他那张……”
韩漂看着眼前靠近的宦官们,叹息一声,准备大开杀戒。
“吕建,你想干什么?”
这时,突然帐外响起一声,只见刘邦和卢绾冲了进来,后又进了几名汉兵,一下营帐内的空间狭小了起来。
吕建看见刘邦,二话不说,直接跪在地上,其余宦人见状也跪了下去
“恭迎汉王。”
刘邦看见他,挥了挥手,有些烦躁“吕泽,你也是当了那么多年的将领,军中哪有跪拜礼节,你们赶紧给我起来。”
吕建不肯起身,面容生动,小声驳道“汉王恕罪,我是将领时自然照将领的规矩,现在我只是名中涓令,自然得守中涓的规矩。”
刘邦生冷道“起来。”
“是。”吕建瞳孔收缩,他听出了刘邦言语的寒意,立刻起身。
吕泽,韩漂闻名神色吃惊,好好打量了此人,明白这人的身份,怕是刘邦外戚吕家的人。
“你照顾好你外甥就行,吕……他母亲不知道犯了什么病,硬要送儿子来这里,这是战场,是小孩该来的地方吗?”
刘邦骂骂咧咧,吕泽喏喏躬身,低着头面色发苦道“汉王也知道,我妹妹在项军待了太久了,明白楚人军威,她是担心你,刘盈也听了,担心父亲,硬要来,我们也没办法啊。”
刘邦“是这样吗?”
吕建开始不吭声,觉察到刘邦情绪,但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是这样……”
刘邦眼里闪过烦躁,突然指着吕泽鼻子骂“吕建你学的挺快啊,那么小的孩子……”
说着一半,刘邦咳嗽了起来,像是出不过气。
“大哥,大哥,你没事吧,”卢绾上前,拍着刘邦后背帮他顺气,对着吕建往帐外挥手“你快走,还有这些宦人都走。”
吕建冷汗直流,他看着刘邦咳嗽,又看向卢绾,知道他是刘邦的铁兄弟,说话算数,但他却摇了摇头,也不回答,硬生生站在原地。
“大哥,气消了,气消了,”卢绾有些不爽吕建不听自己建议,话里藏针起来“你知道吕家人就这样,你就别生气了。‘’
刘邦闻言一愣,好好看了眼卢绾,后者被他看的有些心虚,刚准备开口。
刘邦却有些倦,他对卢绾挥了挥手“明白,我都明白。”
“你们都出去吧,我和韩漂单独聊一聊。”
“大哥(汉王)不可。”两人异口同声道,面面相觑,吕建先一步咬牙道“汉王,这人是楚使,你看他见汉王也不拜,不行礼,还在吃喝,还有这人有些古怪,他已经吃了十簋肉了,”
吕建恳切道“汉王你是万金之躯,不能不爱惜自己啊。”
“十簋?”刘邦还未说话,卢绾就惊大了眼睛,看着韩漂案前的大簋,一般一名汉将一天就吃两簋,得吃到吐,有时还可以分给亲卫一起吃,
卢绾惊呼“就他这身板,吃两簋就撑死他,吕泽你开什么玩笑?”
吕建摇头,面色确信,只让卢绾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看着韩漂,咋乎一句“难不成世上真有天神转世?”
“卢绾,你胡说什么,汉王便是赤帝之子,走到哪都电闪雷鸣,”吕建一听就不乐意了,又躬身对着刘邦拜道“汉王,天底下只能有一个传说,那就是你,汉王乃是天命所归。”
卢绾不满道“项羽也是力能扛鼎,有人说他是异于常人。”
“不过匹夫之勇,”吕建瞥了眼韩漂,不屑一声“这可是韩信所言,卢大人难道认为除了汉王,还有谁是龙子吗?”
卢绾明白了关键,立马摇头,呵呵道“只有大哥,只有大哥,嘿嘿,我刚刚头昏了,”
说着,他看向刘邦表情,很是平静,一时间松了口气。
“既然你们都认为我是汉王,又是龙生的孩子,”刘邦叹气一声“那我说的话,你们为什么不听呢?”
“大哥(汉王)。”二人闻言色变。
“出去,我和韩漂单独聊聊。”
二人头冒冷汗,这时都不敢再反驳,吕建很是利索,一挥手,就领着一票瑟瑟发抖宦人连爬带滚地出门。
卢绾看着刘邦背影,张了好几次嘴,最后又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还是缓步离帐。
营帐中如今只剩下二人,刘邦和不知何时坐下正咽汤的韩漂。
……
……
“上次见面,还是五日前,”
刘邦走在韩漂案前,两人相对而坐,他烤着火盆的火,有些感慨“你当时还想让我给你父亲告老还乡,生造了个成语,这才几天,却好像过了好久。”
“汉王记错了,其实前日我们在垓下城下不见过了吗?”韩漂摸着肚子,喝着汤,纠正道“我是看着汉王饶下我这条性命,当时你要是让汉军放箭,怕是韩漂早就死了。”
“你死不了,”刘邦闻言,摇头一笑“看来你是没见过项羽上战场,垓下那几丈高的土墙对他算什么。”
“还是得感谢汉王的恩义,但我身为楚使,礼节只能于此。”韩漂作揖,正色道。
“这样吗?”刘邦问“那我问你,那马鞍是不是你献给项羽的?”
一时间,营帐里的气氛到了冰点。
刘邦看着韩漂,忽然冷声道“韩漂,你变了,我没看错,你在害怕,”
“你知道我看得起你是为什么,你终于明白我为何对你另眼相待,你想装着过去的样子,这样苟活下去,对吗?”
“当时你在这营帐里,看我和张良陈平演的戏时,也醒了是吧?”
韩漂终于放下了汤碗,他的手在颤抖,说明了他的内心情绪。
刘邦忽然叹气一声“可再装,人也变不回从前样子,可惜啊,可惜……”
韩漂闻言一怔,很快站了起来,刘邦看着一怔,面露不解,很快他讶然失笑,像是看到世上最滑稽的事情。
韩漂对着他三跪九叩起来,跪一次,磕三个头,三轮后,在地上接着扣头。
韩漂涕泪齐流,喊道“爷爷饶命,我不想死,汉王饶命,我想活……”
刘邦没见过这礼数,秦也没如此繁琐的礼节,它像是一种枷锁,在韩漂身上如意地传了下来,像骨子里的血一样。
越是跪扣,刘邦的眼神越冷,他不由得摸向腰间的利剑。
“呸,韩漂,你过去的威风呢?”帐外传来卢绾的声音,很是不屑,他们一直守在帐外,来护卫刘邦。
这一下动静都听全了,卢绾明白刘邦脾性,当即骂了起来“你个孬种,想活是不可能的……”
“卢绾,进来吧,把韩漂绑了,我们给汉军的弟兄们一个交待,把所有人叫到校场上去。”
刘邦掀开营帐,忽然发现垓下在他进出的这段时间里,忽然落了一场大雪,这大雪飘飘浮浮,来势极大。
“大哥,把事情传出去吗?韩信面上?”卢绾的声音有些迟疑。
忽然有一匹快马从远处奔来,众人护住刘邦,见到那马上之人才松口气
张良从马背上下来,气喘吁吁,手里拿着竹简,跪在刘邦面前,眼中含泪“汉王,这是韩信的手笔,他亲自写了请愿,作为大将军,愿韩漂受死罪,祭奠我汉军亡魂。”
他的声音很大,不只是说给刘邦,也是说给营帐中的人听。
刘邦没接竹简,叹息一声“卢绾,把事情传出去吧。”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