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耆老,好久不见,怎么今日想到来大关了?”
李方济一看从大关炼铁场出来的人竟然是秦淮,一愣神后,便要倒地跪拜,被秦淮连忙扶起。
“秦县令,原来真的是您在主事大关。”
“村民们一直说李玖一家得了您的恩惠,看来真是如此,小老儿感激不尽,不管怎么说,李玖也算是我的族亲。”
“耆老,今日来此地何事?可是乡亲们遇到困难了?”
秦淮看着耆老身后几个庄稼汉子,神情都很是严肃,不像是上门求人或者走亲戚的样子。
“我们来此是希望李玖跟我们一块儿回高桥。”
“哦?他在这里干得好好的,无缘无故为何要跟你们回去?”秦淮见耆老遮遮掩掩不说实话,语气也是冷了几分。
“秦县令勿恼,我这就跟您说明缘由。”
“两日前,我同邻县的里正一同讨论防秋汛一事,他跟我说长安征召匠籍牙人的事情,说我镇里的李玖和他的大儿子都在列。”
听到这里,秦淮心中暗道一声,坏了。
“秦县令,您也知道的,李玖的籍贯至今仍在高桥,这些人都是他的邻居,他们再加上我这个耆老,都是李玖的连坐担保人,李玖去不了长安报道,我们都要跟着遭殃。”
怪不得要押李玖回高桥呢,合着是因为连坐。
秦淮没有因此就怪罪李方济,人之常情,不可不察。
只是他不可能让李玖去长安服徭役,一来是砖窑马上投入大规模生产,李玖和他儿子本身就是烧砖的骨干,他们走了,烧砖之事必定推迟。
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理由,秦淮手下匠籍人口众多,杨潜那边有十来个都是匠籍,还有炼铁的张修集,打铁的蒋干莫,都是核心中的核心,一旦秦淮保不住李玖,他还怎么收服这些人为他卖命?
他当初招揽杨潜,用的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帮他儿子脱离匠籍,如果此时李玖被带走,谁还会相信他秦淮的保证?
李玖一事,看起来是个小事,但其实是足以动摇大关根基的大事。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如果是巧合倒还罢了,花点钱的事情,总能先应付过去。
如果是故意为之,那就麻烦了。
这背后布局之人,一定是一个见微知著、擅长以小博大的高手!
会是谁呢?
张佑?不可能!他没那脑子。
他顶多也就是找人传一传我的谣言,说我什么‘窥视紫薇’这些不痛不痒的话。
秦淮心思急转,不过此刻也来不及细想,急忙道:
“耆老,此事你容我回县衙核实一下,如果是真的,我自会周旋一番维护李玖,断不可能让他去长安服役,你们不放心的话,就在这里住着。”
说罢,秦淮也不理会李方济的纠缠,给邱大伟使了个眼色,自己便匆匆上了船,往县衙行去。
刚到县衙,就看到刘传之正脸上堆笑,陪着一位八字胡的着深绿色官府的中年男子。
刘传之一看到秦淮过来,便眨了眨眼,给他使了个眼色。
秦淮懂他的意思,来人是个不好相与的主。
“吴主事,这位就是丹徒县令秦淮。”
“秦县令,这位是长安来的少府监主事,吴同。”
“传之,既然是来自长安的贵客,你怎么不早些通知我?为何如此怠慢?”秦淮假意责备。
吴同听到这里也只是鼻子哼了一声,没有什么表示。
“秦县令,我今日来便是通知你,圣人要在长安东城修建天枢阁,以庆我大唐‘中兴’。三日后,将这名单上的匠籍牙人悉数送往长安。”
说完,便将一张纸放到了桌子上,转身就走。
刘传之刚想拦下来,就被秦淮一把挡住,示意他无需理会,放任吴同离去。
“让他走!”
秦淮看着手里的名单,吩咐道:
“去,把六门里最了解丹徒匠籍情况的人给我找来。”
不一会儿,刘传之便领着一个穿黄色圆领袍服的中年人进来。
据刘传之介绍,这位叫胡明山,是丹徒工房的主管,在位十余年,对于丹徒的匠籍如数家珍。
“明山,你看看这份名单,可有什么异常?”
名单上涉及到的人大概有三十人左右,除了李玖父子,就只剩一个他认识的人,正是卖烟花的周全。
除此之外,他一个人都不认识。
胡明山眼睛快速扫过名单,没有费多少时间,便自信答道:
“秦县令,这上面的人,除了这个李武的,我都认识。”
李武就是李玖的大儿子,马上要娶媳妇的。
“其他人呢?”
“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制作烟花的手艺人。”
“烟花?”
秦淮皱了皱眉。
“那这个人呢?”
秦淮指了指李玖的名字。
胡明山看到秦淮所指,大声回道:
“秦县令果然明察秋毫,这名单上就此人是跟烟花制作无关的,乃是一个落魄的烧砖匠。”
“以你的经验,如何看待此人被征召入京?”
“这是服徭役的征召名单?”
胡明山明显有些惊讶,见秦淮点头,他随即说道:
“秦县令,这征召名单倒是奇怪,烧砖匠人很少被征召的,长安不缺这种手艺人。”
“那烟花匠人呢?”
“这个虽然不多,倒是有过,前两年上元节征召过一次,不过没有这次这么多人,关键是季节不对,这才刚入秋,离上元节还早着呢。”
秦淮皱了皱眉,又问道:
“那你对长安征召匠籍人员的差事流程可有了解?说与某听听。”
“秦县令,工匠一事属于工部所辖,下设将作监,负责大型土木营建,可全国召集工匠为其驱使,还有一个就是这少府监了,负责手工匠艺,像烟花就算这种类型。”
“那烧砖匠籍属于哪一类?”
“严格来说,应该是将作监的,不过他们偶有交集,少有的跨监征召也发生过的。”
“普通征召,长安会派人下来吗?”
“不会,这种就是一个公文的事儿 ,谁吃饱了撑得跑这么远就为了押几个牙人回去。押人这件事情,交给州县负责就好了。”
秦淮听到这里,眉毛越皱越紧,都快蹙到一块去了,然后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有什么办法可以免于征召?比如已经出现在这个名单上的人。”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
“要合规的方法。”
胡明山这时候才明白秦淮叫他来的意思,合着是让他出主意救人来了,于是正色道:
“合规的途径有三种:”
“第一种,纳资代役,匠人只需要缴纳绢帛或钱币资课抵充劳役,但需官方批准。”
“第二种,考功入流,通过工部少府监考核成为‘长上匠’,不仅可以获得固定俸禄,还能免除临时征调。不过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谁成功过。”
“第三种,户籍改易,只需要胥吏将匠籍改为民籍即可。”
秦淮脑海中快速分析着三个建议,第二个难度太大,第三个方法胡明山明显是没有说完,只说了让胥吏修改匠籍,却没说如何让他修改,可见是见不得光的。
只剩第一个了吗?
“第一个方法,官方批准,是哪个官方?”
“既然是征召丹徒的人,那官方自然就是您了。”
秦淮听到这里,长舒了一口气,早说嘛,害得他虚惊一场,如此一来,事情可就简单多了。
就在他准备离开去拿钱脱役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问了一句:
“如果长安派了人来丹徒了呢?比如少府监的主事?”
胡明山沉吟了一下,说道:
“那自然是长安的主事说了算。”
靠!
秦淮心中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