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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贾琏领着一个大汉来至贾政书房外站住,自进去禀报了,递上书信。贾政看了,沉吟道:“没想道甄家竟败了,这包勇既是甄家旧仆,不好却的,便留下吧,你且把他叫进来。”

贾琏道:“不知安排他个什么执事好,还请老爷明示。”

贾政道:“且叫他在二门外住下,将来用着了,再叫他不迟。”

贾琏答应出来,说了,包勇便进来给贾政请安毕,垂手侍立。

贾政看这包勇八尺身躯,四十来岁,生得浓眉大眼,长髯方脸,甚是威武雄壮,心里倒是生了几分喜爱,便道:“你老爷、太太们都好,如何便获罪了?”

包勇拱手道:“回禀老爷,我家里老爷只是太真了,只知一味真心待人,倒待出不是来。”

贾政听了笑道:“做人真,是难得的,也是好的。你且下去吧,等用着你时,我自差人叫你。”

包勇便拱手躬身退了出来,和贾琏往二门外去了。

一晃数日,却说这包勇在二门外一处小小偏房内住了,也无甚差事,平日家沉默寡欲,只舞弄些棍棒,打熬身体,又自己开了火做饭,也不去搭理麻烦人。府里人见他这般,也少有人去搭理,若有人问他时,他却甚是恭敬,且他人又生得魁梧,透着一身正气,府里众小厮婆子丫鬟们倒有三分敬七分怕他。

这日,早又到了立冬节气,贾母照例叫人摆了几桌宴席,带着探春、惜春和宝玉等姊妹赏雪行乐,谁知凤姐早知道了,便忙去告诉了王夫人,王夫人也是一时兴起,便出银子又添了好些酒馔果蔬。

贾母道:“今儿又不是什么佳节,也不是谁的生日,我只不过闷得慌,借着立冬这节气,带着姑娘们赏雪乐一回罢了,你们又破费做什么。”

王夫人道:“难得老太太高兴,有这兴致,家里事情也安定了些,我那边这些时日来也忙,竟不能时常在老太太跟前尽孝,今儿既知道老太太要行乐,我岂能不来。”

凤姐亦凑趣道:“我原也想沾些老太太的光,谁知老太太竟是吝啬的,使了障眼法,竟瞒着我们,若不是我恰巧撞破了,岂不是要错过老太太这出好戏。”

贾母道:“你这喝了猴子尿的,倒是会说嘴,不说自己会钻营,献假殷勤,倒先说起我的不是来了。你既来沾了我们的光,这光也不是白沾的,今儿既然你太太和众姊妹们都在,咱们也好久没乐上一回了,不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挺多久,且乐一回算一回吧,你却有什么孝敬的?”

贾母说得众人都笑了,唯独王夫人连忙拿眼色来瞅凤姐。凤姐却假装没看见,连忙赔笑道:“我既然敢来闯这鸿门宴,必然是有法宝,有恃无恐的了。却不知咱们这些人里头谁是项庄,谁是沛公,谁又是霸王。”

贾母道:“你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宝,还敢说嘴,想当项庄,却也不能了吧。”

凤姐笑道:“老祖宗也别一棍子把人打死,把人看扁了,你即便是那西楚霸王,我虽不是项庄,但我的法宝一拿出来,保准老太太这霸王便心软了,嘴也软了,疼孙子媳妇的心便又回来了,这鸿门宴啊,便也散了,变成霸王行乐宴了。”

贾母和众人都忍不住笑了。宝玉便道:“二姐姐有什么法宝,快拿了出来我们瞧瞧。”

凤姐笑道:“我的法宝啊,便是白花花亮晶晶的二百两银子,却早飞了,等会子啊变作老太太的霸王一笑,格外开恩呢。”

凤姐说完,众人又笑。探春出来道:“凤姐姐知道今儿老太太高兴,早预备下了一出戏和许多东西,恐怕连明日的也够了。”

贾母听了,笑道:“这猴儿倒是果真巧,却不知这回我吃了她的,后面不知还有什么难事等着我呢。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你且说了出来吧,免得叫我搁在心里,倒不得好好受用。”

凤姐便红了脸道:“我还能有什么事难得住老太太这霸王不成,横竖老太太知道,早看在眼里,也只不过是老太太一句话的事罢了。只要老太太开了口,他还敢不依不成。”

贾母心下便知道凤姐所为何事,想想这些日子以来,贾琏和她确实闹得不像,她们小夫妻间的事情,两边老爷和太太反而不好说的,只有自己出面调停罢了。

贾母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你们小夫妻间的事也多,前年才闹了个底朝天,这一回又闹到我这里来,说不得我再做一回和事佬,将来你们若再不好,只怕我也看不见了,也就由你们闹去吧。你自己也得收着些,这会子我也没这个心思,等过了明儿,我把他叫了来,叫他仍旧搬回去,不管谁的不是,你们各自都替对方想着些,可不许再闹了,我也得了些清静,这便是你们孝顺我了。”

凤姐忙跪下道:“老祖宗教训得是。”

贾母道:“起来吧,你们既都大张旗鼓的张罗好了,且说咱们到哪里去坐坐好。”

王夫人道:“索性把姨太太和宝丫头叫上,咱们到大观园宝丫头哪里闹一回去。”

贾母道:“很好,这许久也没见姨太太过来,趁着这次大家都齐全,年下的事也还有些时日,请了她来闹一回也好,没得一处住着,竟生疏了似的。”

王夫人便命彩霞去请薛姨妈和宝钗。凤姐又忙差人把东西都搬进大观园里去。

宝玉道:“老太太怎么忘了,林妹妹只怕身子也好了,怎能少了她呢。”

王夫人忙道:“她哪里好了,前儿才有人来回说她还没大好,如今天气冷,你又牵扯她做什么。”

贾母便不说话,只扶着鸳鸯起身。众人欢喜着往大观园里来,独宝玉心里怏怏的。

贾母才来至东角门,谁知贾赦、贾政、贾珍等人早闻得了消息,便又带着邢夫人、尤氏等人赶来。不一会儿,贾琏、贾蓉并平儿、胡氏等人也来了。一时间,一大家子花团锦簇,人头攒动,便都来给贾母请安。

贾母见了,道:“我只不过一时闷得慌,带了娘儿们来这园子里走走,你们又一大家子的赶了来作甚。”

贾政道:“老太太既要行乐,好不容易今日衙门里没事,做儿子的岂能不来。”

贾珍道:“老太太越发康健了,孙子那边也准备了些酒戏和几个说书的,还请老太太赏脸,孙子们也得沾些老太太的福气。”

贾母道:“既是这么着,咱们且乐三日,今日便在这园子里吧,我也好久没进来看看了,只不过你们若在这里,娘儿们难免都拘束着,倒是你们自去了,让我们娘儿们自在说笑好些。你们要来,也晚上在府里不拘哪里摆上几桌便是了。”

贾政道:“老太太既这么说,儿子们敢不遵命。”

贾母点点头。贾政、贾赦、贾珍等人只得退出大观园来,自去布置张罗不提。

一时邢夫人上来笑道:“老太太今儿行乐,我和大老爷也准备了些东西,过些时候便叫人送来。”

贾母道:“很不必,他们都已经张罗好了。你老爷刚才来了,愁眉不展,一句话不说,想是心里恨我呢,你也回去吧。”

邢夫人听了,红了脸,待要说什么,贾母早扶着鸳鸯转身走了。邢夫人只得扶着丫鬟,赌气出大观园来,自回荣府去躲着,索性几日连面也不露了。

众人边走边看,一路赏雪,来至蘅芜苑,只见薛姨妈、宝钗、探春、凤姐等人早等在那里,屋子内也点起数盆碳火,四五张大圆桌摆满了果蔬酒馔。

薛姨妈忙上来笑道:“老太太安康,竟一年胜似一年了。”

贾母道:“只不过是趁着还能走动,得乐且乐罢了。”

一时众人围着炉火归坐,说笑了一回,早到了早饭时间。贾珍那边又叫人送来了许多菜肴果酒,别的不说,就只琪罗国的野猪和天香国的鹿肉却是难得。

贾母便命开饭。这里贾母、薛姨妈、王夫人、宝玉和宝钗、探春、惜春等人一桌,下面便是鸳鸯、琥珀、袭人等。凤姐和胡氏、平儿等人只在一旁伺候。

饭毕,众人围着贾母在大观园内游玩,一路朝着秋爽斋和藕香榭这边来。众人皆说说笑笑,独宝玉和宝钗二人闷闷的。宝玉心里想着黛玉,奈何王夫人和袭人等看得紧,不让他离开半步。宝钗却因知道自己终身定了宝玉,此刻竟不好意思面对宝玉,且平日家话就不多,偶尔和宝玉四目相对,便红了脸转过身去。宝玉见宝钗有意躲着自己,便更觉没意思起来。

众人见他二人这般,以为两人害臊,便都只拿眼窥着两人笑。宝玉倒是没什么,只疑惑不解,又不好问的。宝钗却早红了脸,推说身子不适,扶着莺儿告辞去了。

宝玉一时纳罕,不禁自语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凤姐笑道:“宝兄弟,你宝姐姐自个儿去了,恐是恼你不理她呢。这一路走来,也没见你两说一句话,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四目一对啊,羞得如同大姑娘上轿子头一遭似的,其实宝兄弟心里只怕吃了蜜呢,这会子她却走了,宝兄弟还不快追上去,把你酿的蜜给她些,只怕她就好了,永远也不走了呢。”

众人都笑了,独贾母冷冷的。宝玉道:“这大雪初晴,花儿也不开,正冷呢,我哪里有什么蜂蜜来,也不知林妹妹怎么样了,若说吃蜂蜜,只林妹妹爱吃,前年我得了些,送了些去给她,林妹妹很是喜欢,等我回去找找,若还有时,便送了去。宝姐姐却从来不喜欢吃那甜腻腻的东西。”

凤姐笑道:“她从前不爱吃,也许你送了去,这会子她便爱吃了呢,这便是人常说的‘爱屋及乌’的意思,宝兄弟识文断字的,怎么就不明白,况且我说的是那蜂蜜,原不是这蜂蜜,你只细想去。”

袭人等便都笑,宝玉满面通红,不好意思起来。袭人道:“你和宝姑娘好久没在一处说说话了,今儿好不容易见了,却又都闷闷的,你若……”袭人话说到一半,却又红了脸止住。

凤姐道:“你若是想见她时,便去吧,这里有我们呢。果真是好贴心的屋里人,宝兄弟真真好福气。”

凤姐把袭人想说的话说了出来,顿时羞得袭人也低下了头,转过身去。

贾母听了这话,却对探春道:“你有空替我去看看林丫头去,今儿大家伙都在,唯独她病着没来,若她有什么,或者需要什么东西,你只直接来回我,你们哪里没有的,我这边找了去给她。”

探春连忙答应了。贾母又道:“前儿我好像听说她不吃人参养容丸了,倒是吃什么天王······”

探春笑道:“天王补心丹。”

贾母道:“是了,就是这个。若府里没有,便叫人外面配了来给她。前儿因宝玉不好,我在气头上,说了她两句,这孩子心眼小,只怕还记着呢,你去了,也安慰她些,只叫她好好保养身子要紧,其他的,等将来再说。”

王夫人和薛姨妈听了贾母这话,便都闷闷的。凤姐还要说什么,王夫人却连忙使眼色止住。凤姐只得红了脸,闭口不言语。

探春忙答应着道:“前儿才得了些,已经给她送去了,若吃完了时,我自会照老太太的吩咐去办。”

宝玉却笑道:“这倒是老太太多心了,林妹妹才不是那样人,她若身子好了些时,早过来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了呢。”

贾母叹道:“想我只生养了一个女儿,却先我而去了,如今剩下林丫头一个人在这里,虽说兄弟姐妹一大堆,但毕竟没了亲爹娘,许多事竟没个撕撂处,我虽格外疼她些,但隔着一层,有些事也说不得,管不得。只怕我一朝去了,就看各人的命吧,到那时,我也就管不了你们了。”

王夫人知道贾母这话是说给自己和薛姨妈听的,便明白贾母的用意,忙道:“我们从来是疼林丫头的,前儿探丫头和我说了配药的事,咱们府里没有,我便命人到外头配了些回来,探丫头早又亲自送了过去了。”

贾母只点点头,叹了一回气,便道:“今儿就到这里吧,我也累了。”

王夫人见贾母伤感,便也败了兴致,令人扶着贾母往荣国府这边来。

一时众人散去,贾母回房歇息。探春便忙着派人收拾杯盏等物,凤姐只自去安排晚间的宴席和酒戏。

王夫人和薛姨妈便回来说话,想起贾母在大观园的话来,两人不免又有些疑虑和担心。薛姨妈便道:“听老太太的意思,宝玉和宝钗的婚事她早知道了,似乎没有反对,也不赞许,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王夫人道:“一切皆因林丫头。老太太虽疼她,但毕竟这事也不是她老人家说了算的,况且宝玉的事还有我和老爷,宫里的娘娘只怕才是关键。”

薛姨妈道:“我前儿和你说的,不知怎么样了。”

王夫人道:“我和老爷说了,他倒是没什么,只说现在进宫不易,且前番娘娘病了,我们进宫竟未得见,此刻要进宫探视,还得等旨意,而且如今两房都担着些不是,尤其是大老爷那边,不知得罪了谁,遭人弹劾了数次,这事便耽搁下了。”

薛姨妈叹了口气道:“真是好事多磨。如今宝玉在那头住着,却叫人悬心。”

一语提醒了王夫人,王夫人便皱眉道:“这些日子来我命袭人看着,却没听说有什么,莫不是她也瞒起我来。”

薛姨妈道:“这倒是没有的事,只是袭人这孩子虽好,只少了些刚性,宝玉要是牛心起来,只怕也劝不住,况且如今那园子里冷得慌,比不得这边,这边又有老爷时常在家,看顾也方便些。”

王夫人点点头道:“说的很是。我明儿便叫他搬了过来,和我一起住着,倒是省心些。”

薛姨妈道:“晚上还有酒戏,这时候也不早了,老太太跟前也只宝玉敢说些话,也听得,不如便把宝玉叫过来罢了。”

王夫人便命彩霞去唤宝玉过来。

彩霞领命出来,径直往怡红院来,恰逢宝玉正要去潇湘馆看黛玉,袭人拦着,两人正争执不下,彩霞便将王夫人的话说了。

宝玉顿时只得偃旗息鼓,垂头跟着彩霞过王夫人这边来。袭人忙也急急跟了出来。

宝玉来至王夫人处,请了安,却只不说话,王夫人便叫袭人扶宝玉进里面去躺着吧。

袭人见宝玉闷闷不乐的歪在床上,知道他是为了黛玉,怪自己拦着,便又百般来挑逗宝玉,宝玉只不言语。袭人一时没意思,红了脸,不禁含泪。宝玉也不理,亦只扑在床上含泪而已。

至晚间,凤姐安排了酒戏,贾母领着众人行乐,喧阗热闹自不必提。贾琏来请安,贾母便把凤姐叫来,令两人仍旧搬回去一起住着,不许再闹。贾琏只得答应了,心里却始终厌恨凤姐,只嘴上不敢说。

次日,贾珍那边又来请,贾母领着众人过去略坐了一回,便说累了,回自己屋子里来。贾珍只得命尤氏等过来伺候。

贾母道:“你们又跟过来作什么,很是不必,且自去乐去吧,我倒清静些。”尤氏等人只得回宁府来。

贾政原不喜热闹,见贾母走了,便也和王夫人一起回来,又命宝玉不得呆久了。宝玉心里想着黛玉,便也没心情,只坐了坐,便也回荣府来。

贾赦和邢夫人原心里有事,那有这心情,便不曾过来。倒是凤姐刚和贾琏有了些转机,至下午,便领着平儿和小红随贾琏一起过宁府这边来。

贾珍见了,笑道:“恭喜,恭喜,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才几日,便又离不了舍不得的了。又说小别胜新婚,弟妹今日只当大喜,该多喝几杯才是。”

凤姐道:“黄汤倒是少灌些的妙,俗语说‘花看半开,酒喝半醉’,天下什么事,都是乐极生悲,物极必反的,大哥哥也得悠着些,可别让你兄弟又把狂泉喝多了,发起狂来,平白拿我们出气,把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贾琏只当没听见,自去入了席。贾珍只得笑道:“妹妹不喜喝酒,便到里边随便逛逛,我叫蓉儿媳妇陪着你。”凤姐便领着平儿和小红进去了。

贾珍见贾母、贾政等人已去,却落得高乐,且又无外人,便和贾琏等人肆无忌惮起来。一时酒酣耳热,直到月上高楼,凤姐等人自去。贾蓉便上来禀道:“那戏也看腻了的,横竖不过那么几出,不如儿子去叫几位百花楼的舞女来倒有些意思。”

贾珍此时七八分醉了,那尤氏等人也早去安息,便道:“那你还等什么,今儿你叔叔在,便当是孝敬他了。”

贾蓉自上次被贾珍狠狠打了一顿,好久没敢出去鬼混,胡氏又时常往贾珍那边去,偶尔逮着了,也不依,贾蓉也不敢说的。此刻贾蓉久旱,原想趁机沾些油水,便借着酒极力怂恿贾珍,此时得了贾珍这话,早喜得一溜烟去了。

贾蓉和百花楼的姑娘甚熟,一柱香的工夫,早叫了四五位花枝招展的舞女来,却是软红,春花、夏荷、秋香、冬梅等人。

贾珍、贾琏见了,喜得眉开眼笑,早一把将几人左拥右抱的揽在怀里,便喝酒调笑起来。

贾蓉命软红唱曲,又命人撤去残席,重整了些酒馔果蔬来摆上。

贾琏大喜,顿时得意忘形,搂着春花、夏荷咂嘴作舌。贾珍见了,本已经八九分醉,又被秋香和冬梅狠灌了几杯,便也管不得许多,搂着两人心肝儿肉的乱叫乱摸,便渐渐扑倒在冬梅的怀里睡着了。

贾蓉见两人都已经醉了,便命人将贾珍扶回房去,又命人好生送贾琏回荣府里来,自己却如鱼得水,独自为王,搂着一群百花楼的舞女喝酒作乐,无所不至,直到天色微明,方提起裤子,又赏了银子,把一干人打发出去。

贾蓉累了一夜,眼睛发酸,腿发软,便独自回房里来。胡氏醒来道:“你这种驴,不死在那起贱货的肚皮上,还来我这里做什么。”

贾蓉嬉皮笑脸的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况且你也说了,那原是一群贱货,哪比得你金玉一般,细皮嫩肉的。”

胡氏呸了一口骂道:“你这混账球囊,父子一样,好一对现世宝,浑身沾了什么腌臜臭货,又不要脸来我这里聒噪。”

贾蓉哪里管这些,借着酒劲,便又扑在胡氏身上。胡氏却恼了,一把拧住贾蓉耳朵,又一脚将贾蓉蹬下床来。

贾蓉跌了一跤,额头蹭破了皮,起了个大包,那酒便醒了几分,不禁便要发作,刚踉跄着站起来,那窗户却被一阵冷风吹开,吱吱呀呀乱响,屋子里的烛火乱窜,顿时满屋子透着一股阴森之气。贾蓉的酒便也醒了大半。

胡氏忙起来欲去关窗户,却听得那窗外似有念经的声音,隐隐约约似有似无,接着似乎又有人长吁短叹,只是这叹息声从窗外飘来,转瞬即逝。

胡氏不禁毛骨悚然,浑身打了个冷颤,索性退回床上哆嗦着蒙头睡了。

贾蓉亦听得清楚,心里一惊,顿时亦是汗毛倒竖,却又壮着胆过去,往窗外一望,只见天上一轮满月即将西沉,把宁府上下照得雪亮,如同白昼一般,地上的积雪映着月光,白茫茫一片,四处寂寂无声,却哪里来的风。

贾蓉有些害怕,急忙把窗户关上,便欲回胡氏床上来,却才转身,那窗户又吱呀一声开了,一股阴风又吹进来,直叫贾蓉瘆得慌,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屋子内的烛火摇晃闪烁了几下,便灭了。贾蓉不禁啊呀一声,冷汗出来,急忙摸黑扑到床边,不管三七二十一,连鞋子也没脱,掀起被子便钻进胡氏的怀里来。

次日天色大亮,听得屋子外有人议论,便有丫鬟玉露来敲门禀道:“老爷叫哥儿快去,说在祠堂那边等着呢。”

贾蓉听了,掀开被子,见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急忙翻身起来,也顾不得梳洗,只稍稍整理了衣服,便出来急急往祠堂那边去了。这里胡氏见天色大亮,外面有人议论,便也穿衣起来,隔着窗子问道:“你们都在议论些什么?”

窗外丫头便道:“今早起来,便有人看见祠堂的门竟被打开了,院里的一棵海棠开得鲜艳夺目。老爷知道了,忙去看,便叫哥儿过去问话呢。”

胡氏心下便突突的,想起昨夜那奇异的声响,看方向正是从祠堂那边传过来的,顿时疑心生暗鬼,竟吓得又连忙躲到被子里去了,捂着头抖作一团。

众丫鬟见胡氏许久没起来,叫了数声,也没答应,也不以为意,以为是昨日累了,此时又睡下,便各自散去,都往祠堂这边来看稀奇。

贾珍见贾蓉来了,便呵道:“昨夜闹得不像,我去了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贾蓉见贾珍脸色不对,连忙跪在雪地上赌咒发誓道:“儿子并不敢做什么,老爷去后,琏二叔高兴,便喝多了些,我便叫人送他回去了,想来无事。之后儿子也就回房睡了,胡氏在屋子里呢。”

贾珍道:“你媳妇呢,怎么这大早还没起来?”

贾蓉道:“想是昨儿累了,晚上起来又着了些风,这会子恐还躺着呢。父亲若有话说,我这便去叫她来。”

贾珍原和胡氏有些首尾,此刻当着众人面,就算叫了来,也不好问的,便道:“不用了,且随她吧。只是这祠堂的门锁得好好的,竟自开了,却是蹊跷。你们昨夜谁来过祠堂没有?”

此时尤氏等人合着一干丫鬟并阖家上下婆子执事小厮都来了,黑压压一片,见贾珍问,都摇头,回说并没见人来过这边。

贾珍一时纳罕,捋捋花白的胡须道:“若是有贼,却来祠堂偷什么?况且家里上下这么多人,那贼人岂是轻易能进来的。昨夜这边是谁上夜?”

一个老婆子便站了出来道:“自从赖大死了后,这边上夜的事便交由我来打理,昨夜却并没见一个人影,谁大半夜的来这里做什么。”

贾珍便道:“原先这边看祠堂的不是赖大的儿子么,怎么换了你了?”

来升忙回道:“老爷想必是忘了,那赖大死后,他浑家没过多久也死了,剩下一根独苗,不成器,前些日子老爷给了些银子,叫他出去了。”

贾珍便沉默不语,半晌方又看了看那株开得正艳的海棠道:“这事也就罢了,只是这株海棠开得不是时候,却不知是何兆头?”

贾蓉道:“想必是合该我们贾家又要翻转过来,兴旺发达,这株老祖宗栽下的海棠有所感应,竟来报喜来了。”

众人听了这话,便都连忙附和。贾珍却示意来升,一起走到一处角落里,便低声对来升道:“近日宫里可有甚消息?”

来升附耳道:“小的一直留心打听着,早晚派人在宫门外候着,却并无娘娘消息。”

贾珍道:“我叫你留心兵部和吏部衙门,你可曾派人去?”

来升道:“那两处我也安排了人在衙门外候着打探消息,却并未回报,想是风平浪静。”

贾珍道:“不可大意,你继续叫人在这几处打探着,若有什么,立刻来回我。”

来升连忙道了声“是”。贾珍便命贾蓉起来,又走到那海棠花树下左右看了半晌,方道:“你且把海棠这事过去和那边二老爷说了,看他是如何说的,听明白了来回我。祠堂的事,就不要说了。别又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去,若有什么,我只拿你问话。”

贾蓉忙答应了,便要走。来升道:“二老爷博学多闻,且他结识的那几位清客相公也不是等闲,何不一起请过来,看看是何预兆。”

贾珍听了,也点点头,对贾蓉道:“你也听见了。”

贾蓉忙答应着,站了一会儿,见贾珍无话,方急急出来,往荣国府这边来向贾政禀告。

贾珍见众人围着这株开在冬日雪地里的海棠花七嘴八舌,也议论不出个什么,便喝令道:“这事你们不得到处去说,倘若传坏了,都是你们的罪,我是不饶的。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别在这里嚼舌。”

众人只得散了,却哪里禁得住悠悠之口,都背地里议论不休,有说贾府又要兴旺发达,有说这是花妖,该斩草除根,也有人说这原是贾府被人下了蛊,恐不是好兆头。一时间议论纷纷,竟传得有些神了。

贾珍知道这事难以堵住众人的嘴,一时又抓不着把柄,便随便寻了个由头,把平日家爱多嘴的几个下人拿来打了一顿,算是杀鸡骇猴,众人方闭了嘴,不敢再议论。

却说贾蓉进荣国府来寻贾政禀告,可巧贾政和王夫人都进宫里去了,直到半夜方回来。

贾蓉便悄悄把海棠开花的事说了。王夫人喜道:“这莫非是应在了宝玉和宝钗的婚事上了,咱们才进宫请了娘娘的懿旨,娘娘准了,那祠堂里祖宗亲手种下的海棠便在大雪天开了,可知是喜兆呢。”

贾蓉听了王夫人这话,连忙恭维道:“太太说的很是,要恭喜宝叔了。”

贾政却若有所思,很不以为然,便道:“这话且别到处去说,你宝叔的事,宫里娘娘虽准了,却还没禀明老太太,况且你宝叔现在正是用功的时候。”

贾蓉连忙答应了,却又道:“我父亲说了,老爷博学多识,常来往的清客相公们也非等闲之辈,还请一起过去看看才好。”

贾政道:“今日也晚了,你且回去,明日我会齐了詹光、程日兴和单篇仁等一起过去看看便是了。”

贾蓉又请安毕,说了几句恭维的话,方退了出来,直往宁府这边来,不料此时宁府大门紧闭,天色已经很晚了,也难叫门,且身上揣着几两银子,心想难得溜出来一遭,索性便往百花楼来,寻了一个相好的寻欢作乐,直到天色微明,方打着哈欠恋恋不舍的回宁府来。

这日,大晴,积雪融化,贾政在衙门里告了假,叫了詹光、程日兴、单篇仁,以及吴兴登等几个清客相公往宁府这边来。

贾珍忙接着,命上茶。贾政等喝茶毕,贾珍在前引路,众人便往祠堂这边来。

此时贾蓉刚进门,连胡氏的屋子也没来得及进去,来升家的便急忙上来禀告,说那边老爷和相公们来了,叫快准备宴席,叫一班小戏来。贾蓉只得打着哈欠,无精打采的去了。

却说贾政看了那海棠,半晌不言语,只捋捋胡须来回踱着步子。贾珍见这般,不知贾政是何心思,便不敢说话,只在一旁侍立。

程日兴,詹光等人见贾政、贾珍两人不说话,也不好开口,亦只各自捋着花白的胡须,或搔首,或抬头望天,或低头短叹,故作沉思状。

一时日上三竿,贾政抬头,见一轮满月尚挂在碧空,不禁随口道:“日月双悬照乾坤。”

单篇仁听了这一句,也没猜出贾政何意,便忙笑道:“昨儿是十五,今儿十六,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喜兆喜兆,恭喜恭喜。”

程日兴等也连忙附和。一时众人便都大笑起来。

却说那边宝玉听说了这事,和王夫人说了,死活要过来看看,王夫人被缠不过,只得叫袭人小心服侍着,叫看看便回,还说老爷在那边呢。

宝玉听如此说,顿时便又蔫了。王夫人见状,便安慰道:“你只说是我叫你过去看看,也算是长了些见识,回来好告诉我的。只要你不胡说乱道,去去便回,想必老爷不会责怪。”

宝玉灵机一动,笑道:“话虽这么说,还得太太的一件宝物给我拿了去,方放心些。”

王夫人道:“是什么?我这屋子里你要什么,便拿去,只是仔细些,别惹老爷不高兴,去去便快些回来,不许到处逛去,若是回来晚了,我是不依的,连袭人也有不是。”

宝玉忙答应了,进王夫人屋子里拿了一把油纸伞便急匆匆出来。

袭人道:“这大晴天的,你拿伞做什么?”

宝玉笑道:“等去了你便知道,这可是我的保护伞呢。”

王夫人只摇头笑笑,看着袭人跟着宝玉出去了,方回屋子里来不提。

未知宝玉此去如何,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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