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闹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唱戏来了。”陈松年对之前的退场动作老大不满意,不停得重复开扇的动作,此刻倒是用得颇为爽利,“不应该啊,如此时刻,我怎得会如此不中用呢?”
陆云生坐在马车上缩在一角,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只作未见。
“嘁,你这小子,这便没意思了。”陈松年看到陆云生又装模作样起来,就感觉牙都有点泛酸。
“你今天出了好大风头,到我这儿就装起活死人来了。”语气颇酸,晚上该是吃了醋鱼。
陆云生自然知道惹个顾夫子实际问题不大,所谓君子欺之以方,这读书人害人还算温柔,很少刀兵相向。
惹了世家公子,说不定今晚就秦淮河底见了。
他也不敢拿大晾着陈松年,主动开口道:“今天出入秦淮游船都有赖陈公子照顾,小子不胜感激。如公子有事,把小子放在路边便可,若是愿意多被叨扰一番,那有劳公子送小子到云府去。”
陈松年又研究了一遍怎么开扇,闻言倒是有些讶异:“云府?我还以为你这野小子是没跟脚的呢,没想到是云府的人吗?”
陈松年拿扇戳了戳自己的后背,好像有点挠不着。
“喏,给你,帮我挠挠痒。”陆云生一脸木然地接过折扇,两辈子第一次把它当成痒痒挠给人挠背。
“嘁,什么手劲。”陈松年抓过陆云生手来看了一眼,“我看你这手便不像云府的人——不过若说是杂役倒也有些可能。”
陈松年直接改换坐姿,倚躺在马车内壁,吊儿郎当道:“今晚我寻那雪箫,还是没给我面子,便上来寻你,倒是看了一出好戏,没白来,你说说吧,怎么感谢本公子?”
陆云生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应付起这种比前世问题初中生还更具破坏力、更为喜怒无常的公子哥是真的辛苦。
“但凭公子吩咐。”陆云生已老实。
陈松年算是古代的正统乐子人,平生素来爱瞧热闹,所谓闻经典则怒,闻八卦则喜便是他这等人。
此番如此大的热闹,他岂有不凑之理,既然上半场没多少参与感,下半场他就更得想想办法。
陈松年抬头看着马车车顶,琢磨得有些出神,正当陆云生心中打鼓之时,忽得鬼叫一声:“有了!”
“哈哈哈,拿纸笔来,掌个灯近前!”陈松年喜笑颜开,似乎是想到什么坏主意了。
哟呵,公子哥难不成诗兴大发,陆云生贴近些,偏头看去,只见纸上笔走龙蛇,他心中直呼看不懂。
陆云生心中暗忖:还行,我的毛笔字也不是比不上所有古代读书人,起码略胜眼前这个草包。
只见陈松年时而抓耳挠腮,时而哈哈大笑,不多时,他便完成了自己的创作,自己美美品读了一遍,才把这张纸条递给了陆云生。
陆云生愣住,看了看他。
陈松年努努嘴:“念一念你的大作。”
陆云生有些没听懂,但还是乖乖念了起来:
“钱家族学有顾郎,
绸衫摇扇装人样。
搂住娇娘嫌胸平,
掀开罗裙悦柄长!……”
陈松年乐得直拍大腿,还想让陆云生继续往下念,陆云生自觉停住,还好生规劝了陈松年一番,拜托他把这“钱氏族学”给去了。
称为陈松年考虑,莫要打击面过于宽泛,容易引起钱家反感不说,人家还容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反而影响到陈公子自己了。而只打顾重均一点,钱家肯定也不会冒风险护住他的云云。
“行了行了,放心吧小子,我也不是为了你写这打油诗的,我看个乐呵,还能给钱氏添堵,反正等闲你小子也得罪死他了,哈哈哈哈,本公子还乐得有你背锅。”陈松年耷拉着嘴,眯着眼转了转头,仿佛在模仿夫子带读经典的样子,直看得陆云生满头黑线。
陈松年一把夺回纸张,笑嘻嘻道:“这只是同你说一声,省得你自己都忘了你这首诗是怎么写的。”
看到陆云生终究还是怒意薄发的样子,陈松年笑道:“行了行了,不具名便是,你小子将来肯定有大出息,莫要记恨我!哈哈哈哈哈……”
其实不具名又能如何呢,说不定好事者还是要题他的名字,文似看山不喜平,故事不搞得狗血,老百姓们很忙的,哪有空跟你这那那这的,不稀得跟读书人说话,弯弯绕绕,烦死个人。
一想到自己名下,以后要被挂上这么一首下三路“大作”,陆云生情不自禁笑开了花,没办法,陈松年看着,不笑不行。
到了云府,那刘管事正巧在门口训着侍卫,看到一辆挂着陈氏标志的马车过来,他赶忙迎上来。
陈松年跟陆云生有说有笑,从马车上下来,直把刘管事看得瞪圆了眼睛。
陈松年看到这管事过来,开口问道:“这小兄弟是你们云府的不?”
刘管事看了看陆云生,又看了看陈松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陆云生直接接过话来,对刘管事行了一礼:“劳烦管事拨冗把小子带入府中别院,我今日刚从乡下过来,府中的路已经忘记该如何走了……”
陈松年笑骂一句:“没见到你小子对我这般恭敬,走吧走吧!”
刘管事傻愣愣地带着陆云生往前走去,全靠本能的肢体记忆走向别院。
陈松年刚上马车,又好似记起了什么,开口喊道:“别忘了明天的好戏~”
刘管事乖乖回头,张口欲要答话,但陆云生行色匆匆,只作未闻,他心中更为惊讶,此番异事,定要报与公子知道。
这炮制陆云生的法子可能得稍微延缓一下了。
陆云生今日颇为疲惫,自然也不知道陈松年无意中又帮了他一次,只是甩出衣服,踢开足衣,草草洗漱一番,连油面饼都未吃,翻身上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顾重均对镜整理好衣冠,看着自己略显疲惫的脸,也是稍稍按压了一番黑眼圈和眼袋,收效甚微,长叹一口气,提起教具和书袋,便往钱氏族学去了。
没走到族学近前,便有人拦住了他。
顾重均奇怪看去,原来是钱氏的三管事,与自己关系甚佳,两人经常饮酒取乐,他不由自主露出笑脸问道:“怎的,老三,这番找到什么新的去处了,想到我啦?”
三管事沉默摇头,又突然低下头,肩头略微耸动,他没看懂这是什么意思。
看了看日头,马上要到自己的授业时间了,他也来不及同三管事扯皮,赶紧往前走去:“等午后散学再说罢。”
三管事快步跟上,把他拉住。
这下顾重均明白大概是有什么事了,估计还跟昨日的风波有关……
那三管事板着个脸道:“今日府门侧门刚开,倒夜香的杂役便同我回报,说是看到一些不堪入目的东西,让我决断……”
说着他瞟了顾重均一眼,看他并未有太大反应,也是心下了然,继续道:“额,此事有辱我钱府声名,如若不实,我们自当处理……”
说得没头没尾的,顾重均有些奇怪地忘了三管事一眼,开口问道:“昨日有一农家子来秦淮游船找我拜师,意图羞辱于我,期间本夫子起了爱才之心,还给了他一次答题机会,若是可堪造就,我便愿意收下他为徒……”
顿了顿,顾重均看那三管事又低下头,便又继续道:“没成想此人口出妄语,罔顾纲常尊卑,浅言祸乱众听,老夫一时不察让此人有了沽名钓誉之机……”
“此事士林自然会有公论,那小子巧言善辩,但也与圣人之言背道而驰……三管事,你便同我说清楚,是否有士林长者被一时风言风语蒙蔽,从而对我有些不正看法?”顾重均实在忍耐不住,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若只是士子中伤于你,我等自然还能遮掩一二,若污人声名之作流传范围不广也有办法。但此番显是有那不明力量介入做局,是要对顾夫子你真真下死手啊,这下连市井百姓都知道了……”三管事表情愈发奇怪,但顾重均此时无暇顾及。
“辱我声名之作?流传?那便没有旁的正本清源的办法了吗?”顾重均愈发疑惑。
“嗯……”三管事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喷笑出来,只是把那张纸条递给顾重均看了。
“玉京秦淮有顾郎……”
顾重均只看了几句,没有看完便怒不可遏,把那纸条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十几脚,仍嫌不够,一脚踢去,另一脚年老体衰加之昨夜劳累,竟然没有站稳,一下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三管事拉之不及,也顾不得看笑话了,赶紧把顾重均扶起,好生询问情况,那顾重均却一直“哎哟哎哟”的叫唤,只好唤了人来,一同将他送去医馆救治了。
走在路上,三管事仍不忘杀人诛心:“此歌谣辱及我钱氏族学业师,我们自会追查,定然不会轻饶。期间还望顾夫子好生休养,额,等闲不必再强来讲课了……”
顾重均闻言,直接晕了过去,倒不知道是摔得晕了,还是旁的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