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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道人打哈哈道:“这就好,这就好。”
少女挑了一下眉头,年轻道人的笑容便随之刻板僵硬起来。
她环视四周,眼神平淡。
她随口说道:“我听说此洲铸剑第一的‘阮师’,打算在这里开炉铸剑,我就一路跟到这里,希望他能够帮我打造一把剑。”
年轻道人感慨道:“如果真是他的话,让他亲自铸剑可不容易。”
黑衣少女明显也有些烦恼,“是很难。”
这个时候,少年左手拎着一兜兜草药包,右手拎着个小包裹,先象征性敲了敲房门,这才快步跨过门槛,将药材放在桌上,轻声道:“道长,你看看有没有抓错,如果有,我马上去换。”
少年始终拎着包裹,转身望向少女,盘膝坐在木板床上的黑衣少女,与草鞋少年对视。
黑衣少女平静道:“你好,我爹姓宁,我娘姓姚,所以我叫宁姚。”
草鞋少年下意识道:“你好,我爹姓陈,我娘也姓陈,所以……”
少年有些神色尴尬,但是很快就坦然笑道:“我叫陈平安!”
少女倒是没什么。
年轻道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年轻道人突然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劲,连忙转移话题:“绿水潭龙鳞柽的嫩叶,哦,在咱们这儿就叫三春柳,它的叶子采摘时候不对,晚了七八天。还有这包龙飞草,俗名叫姑娘腰,研磨粉末的时候也太马虎了,还有这纸堆花,杨家铺子更是不像话,说好了三两,怎么少了一钱的分量?”
年轻道人竹筒倒豆子,挑了一大堆毛病,几乎就没一样是满意的,感觉像是跟杨家药铺有什么私人恩怨,最后来了一个大转折,盖棺定论道:“这铺子掌柜的良心给狗吃了,不过桌上这些药材,煎药救人倒是够。
当然了,这主要归功于这位宁姚姑娘的身体底子好,跟杨家铺子至多有个半颗铜钱关系。”
年轻道人一拍脑袋,摊开一张素白纸张,一边提笔写字,一边叮嘱道:“差点忘了,贫道这就再给你写一份煎药的方子,这是件实打实的细致活,陈平安你可马虎不得,贫道这药方既是疗伤,同时也能固本培元,是兵家在立于不败之地的前提上,以战养战的上乘路数,而且好就好在性子温,不伤人,顶多就是所耗时日多一些,多买些药材,无非是开销银子的事情。
何时武火急煎,何时文火慢煎,贫道都已详细写在纸上,甚至什么时辰煎药,也有讲究,总之,接下来一句,陈平安你多辛苦,
男人嘛,本就是扛担子的人,要不然怎么会有顶天立地大丈夫一说?切不可推脱责任,白白叫人家姑娘小看了去……”
一副药方不过半张纸,如何煎药倒是用了两张纸,字体是很平常的小楷,方方正正,规规矩矩。
陈平安有些着急,问道:“道长难道之后就不管事情了?这种生死大事,道长是不是亲自盯着更稳妥些?”
年轻道人无奈道:“贫道这就要离开小镇了,南涧国境内有贫道这一脉的宗门,有个典礼要召开,贫道想去亲眼看看。”
陈平安更加无奈,“道长,可是我不识字啊!”
年轻道人愣了愣,笑道:“没关系,宁姑娘认得字,煎药之前,你多问她相关事宜便是。”
少女点头。
陈平安还想要说话,年轻道人猛然记起一事,从袖中掏出一枚青玉印章,小巧玲珑,对着印面轻轻呵了一口气,然后对着书写药方的那张纸,重重按下,从纸面提起印章后,颇为满意,收入袖子后,年轻道人连同其余两张纸一起递给陈平安,“好好收着,小镇上书籍多是私人家藏,你购买不易,如果真想学字,可以从贫道这副药方学起。”
年轻道人向少女笑道:“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宁姑娘,那咱们后会有期。”
黑衣少女正色道:“陆道长,后会有期!大恩不言谢,将来只要需要在下帮忙,可以飞剑传书至倒悬山,只是道长记得,千万别忘了署名‘陆沉’二字,否则倒悬山未必会允许飞剑进入山门。”
宁姚好转,陆沉单独与陈平安说了些话就离去了。
等到陆沉走后,陈平安又愣神。
宁姚举起手在陈平安面前晃了晃,陈平安缓过神来。
宁姚好奇道:“你在想什么呢?”
陈平安小声喃喃了一句,宁姚侧耳过来,“啥?没听清。”
陈平安咧嘴一笑,“没什么。”
宁姚脸色怀疑,随后又大惊失色,一巴掌拍在陈平安简陋的床上,对着陈平安质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哈?”
陈平安一脸懵。
宁姚一副我已经了然于胸的样子。
“刚刚你悄悄说的是不是说你喜欢我?没关系,虽说你不是我理想中的大剑仙,但眼光还是不错的。”
陈平安都有些好奇这位宁姑娘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了。
宁姚忽然想起来什么,紧紧盯着陈平安,眼中似有寒光现。
“给我换衣服的人是不是你!”
闻言,陈平安立马脸红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宁姚寒声道:“这件事只许你知我知,你要是传了出去……”
……
镇外小溪,萧何来到小溪岸边的山巅,俯瞰着溪流。
小溪中,陈平安正忘我的背着箩筐在水里摸索着,捡到成色还不错的蛇胆石便放到箩筐里。
与此同时,陈平安不止单纯地捡石头,他脚步微动,踩着一种奇怪的步伐缓慢在水中移动,一会儿停步,一会又抬起脚,从旁人的角度看起来显得特别奇怪。
这是陈平安前两天去顾粲家里找到的那本拳谱中记载的拳桩。
顾粲走的时候特意告诉陈平安他在水缸底下埋了一点东西留给陈平安,让他不要忘记去取。
陈平安在晚上的时候去取,发现是一部熏黄书籍记载的拳谱,拳谱上印着撼山。
陈平安不认识撼字,还是宁姚给他解释的。
在宁姚眼中,这部拳谱不算好,不过对于如今的陈平安已经足够了。
在小溪的另一边还蹲着一位精瘦矮小少年,看起来年纪与陈平安相仿。
精瘦少年手中握着一石块,手腕一甩,石块飞出,在水面之上起起落落,打起一个个水漂,最后石块击在一块大石之上,在上面留下一道痕迹,可见其气力之大。
精瘦少年眼神不禁被陈平安吸引过去,眼中产生一丝兴趣。
“你是宋集薪的那个邻居是吧?我记得叫陈平安?”
陈平安看向那名精瘦少年,他认识这位少年,名叫马苦玄。
小镇骂人要看两个地方,分别是泥瓶巷与杏花巷。
泥瓶巷骂人一技最绝的就是顾粲他母亲,所以顾粲从小耳濡目染,深得他娘的真传。
甚至于连住在泥瓶巷的陈平安以及宋集薪都学了不少,只不过平日里用的机会不多,还未曾展示出来。
而杏花巷的扛把子就是马苦玄他奶奶了。
只不过这被视作小镇骂人最绝的二人也不是不曾切磋过,最终还是顾粲他母亲更胜一筹。
而作为那位马婆婆的孙子,马苦玄反倒是很呆,常常也因为这个被许多其他孩子欺负,不过马苦玄也并不反抗,时常自己独自一人呆坐,仰头静静看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