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车轮,终究还是碾到了这个节点。
朱袁章见几人全都乱了方寸,“霍”地站起身,脸上瞬间换上了无比凝重和“忠愤”的表情,厉声喝道:
“安静!!”
他的声音压下了所有的嘈杂,目光如电般射向周文郁:
“周参将!建奴入寇,京师告急!此乃国朝存亡之际!
皮岛虽孤悬海外,亦是明土!
我等身为大明将士,岂能坐视君父蒙难?!”
他一步踏前,气势逼人:
“周参将,您奉旨巡按东江!
值此危难,您有权节制东江镇兵马,速速下令勤王吧!
皮岛上下,愿为前驱!”
周文郁的心在剧烈跳动。
勤王?
若能带兵解京师之围,必是擎天保驾之功!
然而,他只是一个七品职方主事,虽有监察之权,却无直接调兵的虎符印信!
陛下倒是有拆分打散东江兵移防辽东的意思,只是未奉明旨...
朱袁章熟知历史,岂容他退缩?!
“周参将,小的自然知道边将没有上谕,不能带兵进京,
但皇太极此时才突破长城,
我军应该配合袁督师的关宁军把建奴埋在半路!
估计袁督师的调令已经在前往皮岛的路上了!”
朱袁章套用袁崇焕的原话再将一军:
“君父有疾,事急从权,倘能济事,虽死无憾!
周大人,发话吧!”
周文郁心急如焚,
袁崇焕是自己的上司,他此番引狼入室,无论是否能挡得住皇太极,都免不了被弹劾的下场。
若是自己带着皮岛部分士兵前往蓟镇狙击一番,或许能换来一丝生机。
他猛地看向名义上的东江镇总兵陈继盛,眼神灼灼:
“陈总兵!国难当头!
皮岛有多少可战之兵?
能立刻抽调多少精锐,
随本官星夜驰援京师?!”
陈继盛被他看得一个激灵,嘴唇哆嗦着。
“周……周大人!勤王护驾,末将……末将义不容辞!
然……然皮岛亦需镇守,以防建奴水师趁虚而入。
且……且岛上粮秣军械,筹集转运,非……非一日之功……”
“陈总兵!”
朱袁章立刻打断他,语气“沉痛”而“急切”,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京师若失,皮岛安存?
粮秣军械,我部愿倾尽所有,优先供给勤王之师!
岛防有沈副总兵在,必不让建奴片帆入海!
当务之急,是随周参将直趋天津卫!
刻不容缓啊!”
周文郁当机立断:
“陈总兵!军情如火!
本官以兵部职方司主事、巡按东江之名义,命你即刻点齐两千精锐,备齐十日口粮,两个时辰后登船!
随本官勤王救驾!
此乃皇命!
抗命者,斩!”
“奉旨巡按”的牌子拍在桌上。
陈继盛面如死灰,知道再无转圜余地。
他看了一眼朱袁章,但凡自己不是名义上的代理总兵,他今天都敢反问——你忠义,你咋不去?!
可是自从杀了刘兴治兄弟,在他身上,就再也没有了如果...
最终只能咬牙拱手:
“末将……遵命!这就去集结兵马!”
说罢,踉跄着冲出了议事厅......
周文郁稍稍松了口气,
他立刻转向朱袁章,刚要说两句客气话,谢谢他当机立断,结果朱袁章却站起来抱拳拱手:
“周参将,还请您下令,让沈副总兵和咱一起为勤王之师准备粮草和后续补给。”
“毛少帅深明大义!
岛防和后续粮秣接济,就全赖少帅和沈福总了!
本官需立即修书,将此惊天变故及勤王事宜,以六百里加急奏报朝廷和袁督师!
烦请少帅提供最快船只信使!”
“义不容辞!”
就在皮岛上兵荒马乱,整装待发之际,长城以北,洪山口。
残阳如血,浸透破碎的关墙。
九月寒风卷着硝烟和血腥,刮过遍地尸骸。
“轰——!”
最后一截包铁城门在镶蓝旗重甲兵巨木的撞击下,呻吟着向内崩塌,扬起漫天烟尘。
皇太极勒马于高坡,冷眼俯瞰。
八旗铁流如黑色的潮水,裹挟着绝望的哭嚎与兵刃的撞击声,汹涌灌入关内。
龙旗(正黄旗)、白旗(正白旗)、红旗(正红旗)...各色旗帜在烟尘中猎猎招展,旗下是身披重甲、面目狰狞的巴牙喇精锐,马蹄践踏着守将王元雅无头的尸身。
“大汗!洪山口参将马明英率部投诚!”
贝勒阿敏策马奔来,脸上溅满血污,眼中是嗜血的兴奋。
他手中狼牙棒还滴淌着红白之物。
皇太极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南方暮霭沉沉的大地,仿佛已穿透山河,看见那座煌煌帝都的轮廓。
“传令:前锋轻骑不休,直插蓟州!
传令岳托(贝勒)阿济格,遵化城下会师!
十日内,朕要看到京郊的烽火!”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之音,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他身后的猎鹰发出一声尖锐的唳鸣,振翅冲入血色苍穹。
大明北疆的防线,彻底碎了。
这个古老帝国的心脏,彻底暴露在女真人的弯刀之下。
一场震动天下的“己巳之变”,随着洪山口、龙井关的陷落,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此时的皮岛,正暗流汹涌。
沈世魁不甘坐以待毙,一枚翡翠扳指推至周文郁眼前:
“大人勤王前,替老夫办件小事。
毛承禄通敌实证,在晒盐场西第三窖。
扳指乃辽东李氏宝货。
事成,登州港三成股归大人。”
当夜,晒盐场西三窖。
徐敷奏奉命带兵掘出油布包裹,掀开——赫然是崭新银锭!
底款“大金天命汗”!
徐敷奏面无人色:
“大人!他竟敢...”
“好个毛承禄!”
徐敷奏刚要抓人,却被周文郁按住。
周文郁用匕首刮去银锭包浆,露出微小汉文:
“癸酉年沈世魁贡”。
“周参将?深更半夜,为何掘我盐窖?”
朱袁章声音蓦然响起,亲兵已悄然合围。
周文郁脑中电闪,猛揪徐敷奏:
“你向谁泄密查窖时辰?!”亲兵瞬间将其捆缚。
朱袁章眉梢微挑——聪明!弃车保帅!
突然!在他们的正东方窜起冲天火光!
“不好!粮仓!”
朱袁章“大惊”,转身疾走。
霍骁高呼:“有鞑子细作烧粮仓!”
周文郁攥紧银锭,眼神复杂。
好个一箭三雕!粮被烧,勤王粮草,只能全压给沈世魁了。
翌日寅时,码头。
阴云低垂,寒风刺骨。陈继盛立于船头,身后一千五百旧部,士气低迷。
他望着岸上朱袁章冰冷的脸、周文郁焦灼的眼,心中一片悲凉。
此去,凶多吉少。
“开船!”
周文郁挥手。
帆升船动。
离港之际,狂风骤起,巨浪狠狠拍向船队。
陈继盛座船剧烈摇晃。
岸上,朱袁章目送挣扎的船影,低语:
“风高浪急...陈总兵,一路走好。”
周文郁座舰最后离港,瞥见岸边沈世魁阴鸷的面容,怀中银锭隐隐发烫。
战船北去。朱袁章独立于焦黑的盐场废墟,目光如冰刀射向沈世魁军营方向。
“沈姥爷...该收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