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皮岛总兵府
周文郁的指尖捻起一撮雪白精盐,细碎晶莹的白,在烛火下泛着冰冷的光。
眼睛盯着盐堆旁那本墨迹簇新的《暹罗米船兑册》,忽然轻笑出声:
“少将军好本事。皮岛缺粮,你倒有门路弄来占城米。”
左侧坐着的沈世魁垂首沏茶,盖碗清脆一响,掩饰住他想手撕了毛承禄的冲动与恨意。
“宪台明鉴。”
朱袁章拎起兑册慢慢翻着,一脸苦瓜相:
“去年腊月至今,一共晒出三百担盐巴统共换米七百石。
朝廷欠饷三年,今年直接停发!
袁督师又锁死登州海路,
岛上的弟兄们饿得刀都提不动,末将只好剜肉补疮——不怕您笑话,”
说着朱袁章直接掀开袍子,露出了肋骨上一条狰狞红肿的“伤疤”:
“这是上个月抢劫鞑子两条粮船时落下的,算是以命薄命!”
言语之间是满满的无奈和伤感。
周文郁不语,他袖中正揣着沈世魁昨夜塞给他的密信:
密信里称毛承禄把这上好的精盐全都卖给了建奴,还劫掠官舱,只为养活他麾下的大批兵士,说他想要谋反独立。
周文郁喉头滚动了一下,袖中沈世魁的密信仿佛烙铁般灼热。
他猛地抬头,刚要开口,结果门外亲兵破了声的高呼:
“报——!!辽东湾急报!!”
浑身湿透的斥候撞入,嘶哑着声音报告:
“建奴!皇太极亲率八旗主力,绕道蒙古科尔沁部!
九月廿三夜破关,二十五日夜破大安口!
蓟镇...危!
建奴目标——是京师啊!!”
“什么?!”
周文郁如遭雷击,霍然起身,面无血色。
蓟镇到京师,以皇太极的骑兵速度,若无抗衡,两天后,京师危矣!
他脑中瞬间闪过蓟辽防线的空洞、京营的糜烂,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儿!
议事厅陷入死寂,旋即又炸锅。
陈继盛茶盏坠地,面如金纸:
“君父...危矣!”
沈世魁的滔天恨意被这惊天霹雳轰得粉碎,只剩茫然。
国破...家何在?
唯有朱袁章,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历史的车轮,终于碾到王朝覆灭的节点了!
只是这时间似乎是提前了,难道又是蝴蝶效应?!
“安静!!”
朱袁章见众人议论纷纷,突然抬高声音震喝全场:
“周参将!
建奴入寇,京师告急!
此乃国朝存亡之秋!
皮岛虽悬海外,亦是明土!
我等身为大明将士,岂能坐视君父蒙难?!
您是兵部要员,奉旨巡按!
值此危难,有权节制东江兵马!速速下令勤王!皮岛上下,愿为前驱!”
周文郁心脏狂跳。
若如此,岂非擎天保驾之功!
然现实冰冷:他无调兵虎符!边军无旨近京,乃大忌!
“参将!”
朱袁章“急切”献策:
“小的知您顾虑!然事急从权!
皇太极方破长城,我军当配合袁督师,将其截杀于半途!
袁督师调令,怕已在路上!
君父有疾,倘能济事,虽死无憾!
周大人,发话吧!”
周文郁心乱如麻,朱袁章之言戳中他最大恐惧——
袁崇焕引狼入室!
带兵狙击或有一线生机!
朝廷本也欲削东江之兵!
调令...确有可能!
他猛地盯住陈继盛,目光灼人:
“陈总兵!
国难当头!
皮岛可战之兵几何?
即刻抽调精锐,随本官星夜驰援!!”
陈继盛肝胆俱颤。
勤王?这分明是死罪?
可是不去,亦是诛九族的死罪!
他看着朱袁章深不可测的脸、沈世魁闪烁的眼,自己那点旧部...此去,必是九死一生!
留在岛上?亦是火并场!
“末将...遵命!”
陈继盛面如死灰,再无退路,踉跄奔出集结兵马。
周文郁稍松口气,转向朱袁章:
“少帅深明大义!
岛防与粮秣接济,全赖少帅与沈副总!
本官需立发六百里加急,奏报朝廷与袁督师!
请速备快船信使!”
“理所应当!
小九!
备最快的船!
最好的水手!
护送周大人奏报,直发登州!
给袁督师的急报同步发出:
建奴路径已明,皮岛已遣陈总兵部先行勤王!”*
看着周文郁伏案疾书,陈继盛仓惶调兵,朱袁章嘴角勾起冰冷笑意。
他转向脸色铁青的沈世魁:
“沈姥爷,国难当头,皮岛当同心戮力!
您负责的官盐转运,乃是军士命脉!
南码头两千人粮草,就辛苦您了。
若再生事端,耽误军国...”
他手抚腰间绣春刀柄,语带森然:
“通敌叛国事小、贻误了军机...您的人头,是留皮岛,还是会被送往京师?”
“你——!”
沈世魁目眦欲裂,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只从牙缝挤出:
“小子...好算计!”
随即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朱袁章望向灰蒙海天,风暴已至,更大的风暴在内陆掀起。
陈继盛将去,沈世魁暂退。是时候收网了。
是夜,总兵府密室,烛火映着海图。
朱袁章指尖重重戳在“遵化”的标志上,几乎一秒没有犹豫:
“霍骁!”
他声音斩钉截铁,“你带‘海东青’,立刻出发!
目标不是辎重,是这个人——”
一张泛黄画像拍在桌上:方脸阔额,眉如卧蚕——蓟镇总兵,赵率教!
梁复倒吸一口凉气:
“少帅!赵疯子正带四千关宁铁骑驰援遵化!
皇太极主力全在那边!
去送死吗?”
“是他去送死!”
朱袁章眼中寒光暴射,
“夜不收密报:袁崇焕命他抢占遵化,却不知阿敏镶蓝旗早就伏兵在‘三屯营‘!
此人性烈如火,必中圈套!”
“听着!你们扮做蒙古马匪,待其重伤时再动手!记住三点:
第一、专砍建奴脑后金钱鼠尾!让鞑子以为是蒙古人补刀!
第二、将他染血鳞甲、将旗扔火堆!留半片焦旗给明军收尸!
第三、带上最好的高丽参,一定要把他活着带回来!”
霍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是怕死,他是怕辜负少帅的期望,他喉结滚动:“少帅...这比抢红夷大炮还险!”
朱袁章塞过一枚刻女真文的青铜虎符:
“若遇到麻烦,就用此符糊弄过去!”
“小的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