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走一段路，小寒忽然停下，抬头看向季易。
这不是回家的方向。
已经走过去了。
季易察觉到此，也停下来，见小寒的神情动作，解释道：“先去寻木匠给小寒制作一张凳子，然后去茶楼说书人处，售卖两个之前写的小故事。”
小故事是在昨日初来出摊时写的。
这一次沾了小寒的光，现在时间尚早，又要去给小寒定制凳子，正好可以去走一趟。
小寒若有所思：“年的故事吗？”
“年的故事……不是，是和《异闻录》里头那些故事一般的小故事。”
“为什么要卖这些故事？”
“就和替人写年红、书信一样，用故事换些银钱，获取些生活用度，也好履行在下与小寒的契约，不让小寒再挨饿。”
季易笑着解释了句，又道：“小寒先回去亦可。”
“哦。”
小寒盯着季易，然后看了看后面燕来巷的方向，选择迈步跟上：“小寒和你一起去。”
“可以的。”
季易带上小寒，先来到木匠处，给小寒订了一张凳子，才往远些的茶楼走去。
……
东风县，东城内最热闹的主干道一侧，附近最大的茶楼——东风茗。
又重复讲完一则故事的说书人陈仲，按捺住喉咙间的不适，带着喜色向台下客人拱手作别，走下台，回到备案处。
他也是没有想到，昨日收来的一则志怪小故事，会这么受欢迎。
本来这几天，他是想趁着城门处新贴那一这关于‘寒兽’的志怪悬赏榜这个事情，反复述说‘寒兽’故事的。
却没有这个事情早流传广了，客人并不买账。
其他故事，大多数不怎么新鲜了，效果平平。
为此他只好自那些让茶楼掌柜便宜收来的小故事中，看看能不能选出了几则好点的，试着讲一讲。
但这个年头能弄墨的哪个家里不是有些底蕴的，就算是那些穷书生，也多是自视清高。
虽说偶有为了维持生计，迫不得已书写些小故事来此售卖，亦比不上各处听闻的热闹。
不过他也不嫌弃，十几文钱一杯茶水，亏不了的，还能结个善缘。
多了总能挑出几则还能看得过去的。
有些亲自操刀改改也是能用的。
已经做好外出采风准备的他，却没想到，真给他从中发现了好故事。
凭着多年的说书直觉，稍微酝酿，面向不同的人群多次试讲，都获得了极好的反响。
总计不够两天，已经反复讲了很多回，茶楼比起前些日子，热闹了不少，有很多回头客，也有很多闻信而来的人家。
挣了不少银钱，茶楼高兴了，陈仲也高兴了。
但又想要见一见书写这则故事的人家，十五文钱一杯茶水，以这个故事的受欢迎程度，是说不过去的。
他也不是什么钱眼子，按照惯例，有这种情况发生，若是能再次见面，多是会补上些银钱。
主要是，若能再从其身上获取到同样精彩的新故事，那就更好了。
可惜的是，问了伙计，并未见其留下名字，也不知道住所。
只是知晓，其姓季，从言语推测，应该还会再来。
这两天一空闲下来，陈仲就会去问问伙计，看看人有没有出现，只是都并没有见到。
陈仲端起早已准备在此的茶水，打算抿了几口润润喉咙，再去问一问。
却在这个时候，茶楼的伙计带着喜色走进来：“陈师傅，那位先生出现了。”
“那位先生来了？快快带他……咳咳。”
陈仲脸色惊讶，话到半头，却咳了几声，手上的茶水从茶杯里摇晃了出来，打在衣襟上。
陈仲话音止住，看了眼茶杯里剩下的茶水，稍微犹豫，直接将剩下茶水一口喝下，润了润喉咙，咽下，从凳子上站起来：
“算了，还是我亲自过去。”
言毕，陈仲也不等伙计说话，径直快步走了出去。
伙计连忙跟上。
……
东风茗茶楼内，季易背着文竹箱，站在一处空座位旁，看了看桌上的一杯茶，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旁边的小寒，最终没有选择端起茶。
当着小寒面，他喝不合适。
将茶递给小寒，也不合适。
毕竟，只有一杯，不是在家。
或许后面带着小寒一起在外，将小寒的碗带上才行。
稍微等待，一个看上去四五十、看上去精气神极好的人家出现在季易视线。
是在台上说书的老先生。
上回见过一次，听了一杯茶的时间，季易认出来了。
身后还跟着刚刚突然离去的那位伙计，想来应该就是伙计口中想要见一见他的那位。
“季先生，可算盼到你来了。”
“季先生，这位就是想要见你一面的陈师傅。”
两道声音不分先后从此二人口中传来，季易明白，打招呼：“见过陈老先生，不知老先生寻在下有何贵干？”
“在下姓陈，搜集故事的正是在下。多亏了季先生你的故事，可帮了我一个大忙，正好弥补了这段时间没有好的新故事可讲的空隙，省了我一段外出采风的时间，还用这个故事挣了不少银钱。”
陈仲讲明缘由，话语一变：
“此前问伙计，才知晓只给了先生十五文钱一杯茶，我啊良心就过不去，这正愁着寻不着先生，现在先生来了，正好给先生补上些银钱。”
季易心中无奈，只好看看小寒。
早在来买故事的时候，他就打探清楚，每一个小故事十五文钱一杯茶水，后面的基本相当于小概率事件，此刻眼前的说书先生明显是场面话。
但季易也没有揭穿，微笑道：
“原来如此，也不全是在下的功劳，固然有故事的缘由，更多在于老先生这一张口舌。”
现在缺钱，季易也没有拒绝其想补上银钱的心思。
不过季易也不想多做纠缠，小寒还在一旁等着，还要回去做饭。
见众多饮茶的客人看过来，于是在其接话之前，季易接着，直接说明来意：
“老先生，在下此次前来，也带了两个小故事，不知……”
“唉，季先生现在还带有故事来？快快拿出来。”一听到有新故事，陈仲就眼前一亮，连刚准备说的一些场面话都忘了。
“老先生莫急。”季易将文竹箱放在一旁的凳上，从中拿出两张书写满文字的黄麻纸，递过去：“老先生请看。”
陈仲也不客套，接过故事，就当着众人的面，观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不时还念出几句，然后神情舒展，点头念好。
这不禁让茶楼内，看过来的那些客人心痒痒的。
这些客人看看陈仲，有猜测是什么故事才会令这位说书大家如此。
又看看季易，想着原来听的这个新故事是这位气质不一般的先生写的，似还写了新故事来。
甚至有发现季易一旁的小寒的，惊异于小寒的姿容与乖巧。
众人心思下，陈仲观看完毕，脸上露出喜色。
“季先生写的故事妙啊，三个故事，风格各异，却出奇的有味道，要是单独开来，都不晓是先生一人所写。”
陈仲夸了一句后，再次问道：
“季先生，可还有其他故事，可否与我寻一雅间详谈一番？”
“不了，想着将故事带过来，还需要赶着回去，下次有机会，一定前来讨教。”季易拒绝道。
“那可惜了，先生后面还有故事，请一定要送来此地，在下定会给先生一个满意的价格。”
听清季易的言外之意，陈仲松了口气，立刻压低声音朝一旁的伙计附耳说道：
“等下领季先生去徐掌柜处，让徐掌柜取二十……不，取三十两银子来，付给季先生！”
“嗯……”季易倒是听的清楚，还愣了下，看着小寒。
自己写的故事是来自来此的一些志怪故事，虽然知晓应该不止十五文钱。
但有原本的十五文钱在先，后面的三十两就显得出乎意料了。
季易向陈仲投去询问的目光。
“季先生，可不要拒绝，这几个故事完全是值得这个价的，单一个故事，在这个茶楼内，讲述个半月有余，完全能挣回来，更何况先生这有好几个好故事在一起。”
陈仲笑道，这句话也不压低声音。
这倒让那些看过来的客人禁不住了，有好奇一个故事陈仲给了多少钱的，但更多是好奇故事本身的，当即有客人大声喊道：“陈师傅，快快将新故事与我说来，赏钱少不了。”
起哄声频起。
季易见此，也不再多言，顺势拱拱手：“依老先生所说，便不打扰老先生了。”
“季先生慢走，还请有空一定常来。”
“有机会一定。”
在茶楼的客人的起哄声中，陈仲朝季易拱拱手，又朝伙计吩咐，“可要认准季先生，下次季先生来，可不要怠慢了，你看这回季先生连茶水都不喝一口……”，之后才在众人的呼唤声中离去。
跟着伙计，寻找陈仲口中的徐掌柜，切切实实的拿到了三十两银，季易才带着小寒，悄悄的出了茶楼。
……
带着小寒，回到寒居。
小寒头上的小角也不再遮掩，露了出来。
季易见此也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之后，一切归于原来的轨迹，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做饭的做饭，等待的等待。
饭后，季易开始清点今日书写‘年红’获取的铜钱。
一个一个的点，算上原本剩下的铜钱，天福、天禄、天寿，三种通宝一合算，也有一千二百四十三文钱了。
季易很满意。
不禁期望起明天来。
正值此时，一直无声，看着季易清点铜钱的小寒忽然问道：
“你还会去写替人写‘信’与‘年红’吗？”
季易动作一顿，微笑点头：“会的。”
又道：“刚才的收获只是让后面的生活变得更好。”
“哦。”
小寒又不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季易将铜钱收好，他忽然发现，小寒在此看了过来，还盯着自己，似有什么话要说。
季易与她对视，耐心等待。
好一会，小寒才道：“小寒答应你了。”
季易眨眨眼。
小寒又道：“早上的事情，小寒答应了。”
说完，小寒转身，轻轻一跃，梅花树上，再次多了一团雪团。
季易认真道：
“感谢小寒的信任。”
……
逐渐入夜，星辰依旧，繁星满天，
季易坐在石凳上。
翻开‘节候书’，看着‘立春’那一页‘异象的星空’中多出来的星点。
抬头看着往天上——正南方看去，‘福禄寿’三星组成的银带依旧闪耀。
眸子间，隐隐可见有星光垂落来，被接引落到‘节候书’，使得上面的异象也缓缓多出了一条逐渐清晰的银带。
看了一会，季易合上‘节候书’，再次看向梅花树上那一团一动不动的雪团，开始思考起小寒说过的话语，与今天所发生的事情。
无论是突如其来的三十两银。
还是小寒的变化。
都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只是，有了三十两银，季易关于一些事情的，似乎又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
或许，他不一定要去揭榜，只需按照答应宋言神君的，去驱除寒地处的寒意即可。
季易想到，作为神灵，应该可以入梦的吧。
这么说来，驱散寒气后，对应人间的事情。
相信祂应该可以解决的。
这样，季易自己也可以少很多麻烦。
思索间，季易又想到。
对于‘年’，小寒似乎很关注，也不知道是为何。
或许因为‘寒’？
想不出所以然，不自觉间，季易又不禁想起来处。
毕竟，刚刚的经历太过奇妙，虽然他对这个世界的钱财没有什么概念，但还是改变了他的想法。
此刻空闲了下来，内心也不禁重新评估自己自来处所带来那些知识的价值。
想了许久，这一切，似乎并无法标价。
最终，季易下了一个决定，若不是急需，或者一些事情，还是少拿这些故事去换取钱财好。
思来想起，季易缓缓合上眼睛，几个念头似乎混杂在了一起。
小寒，年，故事，寒地，说书，宋言神君……
季易眸子猛的睁开，看着梅花树上的雪团，准确的说，是小寒头上的角，心中出现一个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