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印象深刻,所以夏云舟很快就来到那日与其发生争执的中年男人家门外。
不用进去,夏云舟就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因为站在门外,都能感觉到门内传来那宛如实质的恶意。
人类的思想、精神本是无形无质,普通人是看不出来的,当然,即便是身为鬼神的夏云舟,也不可能看到人的思想和精神。
但现在,夏云舟却不但能感受到从屋内散发出的那股阴冷,甚至能看到宛如实质一般的阴云,从屋内逸散而出,如同章鱼触角一般,攀爬在过道四周的墙壁上,不停蠕动,努力想要往前延伸,似乎想要把整个过道吞噬下去。
鬼神的身体可以虚实转换,所以夏云舟没有犹豫,直接穿门而入,走了进去。
但发现自己却并未进入屋内,而是站在一条长长的蓝色走廊上,外面阳光明媚,树影婆娑,隐隐还能听见孩子们的嬉戏声。
夏云舟并不感到意外,因为那阴云乃是恶鬼精神和意志的具现化,夏云舟进入其中,就如同进入了对方的记忆里。
不过这其中的安静祥和景象,倒是让夏云舟感到很是意外。
按说以阴云所散发出来的阴冷,此番景象,应该是阴云密布、枝丫枯黄,斑驳的墙壁几缕残破的蛛网,像垂落的裹尸布,寒风吹过破旧的窗棱,发出细碎的呜咽,深入骨髓的阴冷宛如一条条毒蛇,啃噬着人的意志。
夏云舟微微愣神,这才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其实正身处一栋老旧的医院内。
夏云舟往前走了两步,来到一间病房门口,通过房门玻璃,向里面张望了一眼。
却见病床上躺着一位瘦如枯骨的病人,他赤果着上身,身体扭曲成弓形,身上的青筋如蚯蚓一般清晰可见,也如同蚯蚓一般不停蠕动,他仰头看着房顶,嘴巴大张,黑洞洞的,没有一颗牙齿。
似乎察觉到夏云舟的窥视,他猛地转过头来,对上夏云舟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空洞无神,没有丝毫的神采,脸上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但夏云舟却觉得他是在笑。
而且笑得很是疯狂,一股黏腻的恶意,像是潮湿阴冷的爬行动物,顺着脊椎往上游走攀爬,紧紧缠绕住身体,似想要把他给拖拽至深渊。
但夏云舟并未在意,在成为【守烛人】那一刻起,他就清晰地知晓了自己的能力。
身为鬼神,如果只是这小小的恶念都对付不了,那他还是趁早脱下这一身衣服,重踏黄泉路,早日入轮回。
于是他只是挥了挥衣袖,抖了抖衣襟,立刻一股温暖席卷全身,在这股暖意之下,这股恶意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而房间内那躺在病床上如同怪物一样的病人,身体猛地弓起,黑洞洞的嘴巴里发出“呵~呵~”声,似是极为痛苦。
夏云舟却并未推门进去,而是直接转身离开,向着病房更深处走去。
因为这所谓的病人,并非本体,只是恶念所化。
夏云舟路过一间间病房,也一间间向里面张望,但基本上都和第一间差不多,里面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就是,扭曲,痛苦、阴森而又怨毒。
一间间病房,如同一间间牢笼。
夏云舟一连走过四五间病房,终于听到了一些不同的动静。
一个孩子的声音。
“姐姐,你要多吃饭,才有力气好起来……”
“姐姐,你看,这是我给你抓的小蜻蜓……”
“等你病好了,我一起去捉蝴蝶,我昨天见到一只蓝色的蝴蝶,它的翅膀上还有点点星光,可漂亮了,我想抓住它,送给你,可它飞得太高,我没能抓着……”
……
夏云舟顺着声音,来到一处病房门外,通过玻璃向里望去,就见里面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破旧的背心,浆洗发白的蓝色短裤,正围着病床,欢快地和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说着话。
女人头发稀疏,骨瘦如柴,她靠在病床上,面带微笑地看着小男孩,眼神中满是宠溺之色。
“小弟,姐姐我呀,恐怕不能和你一起抓蝴蝶了……”女人的声音很温柔。
小男孩闻言,立刻安静下来,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我都听到了。”小男孩哽咽着道。
“什么?”女人有些不解,眼神中满是疑惑。
“妈妈说你是赔钱货,治好了也没用,还要花好多钱……”
在小男孩哽咽的声音中,女人脸上的神色一僵。
她想了想,有些忐忑地问道:“爸爸呢?”
“爸爸说,爸爸说……”小男孩结结巴巴,似乎有些犹豫。
“说什么?”
女人神色变得有几分严厉,小男孩一个激灵,赶忙道:“爸爸说,那就不治了,反正以前也不准备要你,养了你这么多年已经对得起你……”
女人闻言,脸色瞬间一片死灰,口中喃喃地道:“招娣,招娣,弟弟招来了,我就是个累赘。”
“才不是,你是我姐姐,我最喜欢姐姐了,我不要你死,呜呜呜,我要姐姐……”男孩闻言嚎啕大哭起来。
女人闻言,脸上多了几分血色,伸手向着小男孩招了招。
小男孩立刻凑到女人身边。
小男孩凑近,女人才注意到,他的肩上、胳膊上,都有淡淡伤痕。
“你又跟人打架了?”女人有些心疼地问道。
小男孩低着头小声道:“他们坏死了,故意说你得了艾滋,说你要死了,还让其他人不要跟我玩。”
女人闻言,似乎也很生气,脸颊微微泛起潮红,接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姐姐……”
小男孩慌乱地又拍又抚,好一会儿,女人才止住了咳嗽。
“你现在还小,别跟他们打,等你长大了,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女人喘着粗气,叮嘱着小男孩。
小男孩乖巧地点头,但是那倔强的模样,很显然并不服气。
女人似乎也知晓小男孩的心思,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轻抚着小男孩的头道:“你不是说蓝色蝴蝶漂亮吗?姐姐死后,会变成一只蓝色蝴蝶保护你。”
小男孩闻言,扑到对方怀里,嚎啕大哭。
“我才不要你死,他们都是坏人,于志鹏他们坏,爸爸妈妈也不是好人,我只要姐姐你……”
随着小男孩的哭声,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肉体迅速风化,只剩下一具枯骨。
从枯骨之上,飞出一只蓝色蝴蝶,围绕着男孩头顶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