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安霍然起身,环顾四野,空无一人。
正皱着眉头思索,突然想起昨夜参悟的法术,便走到坟墓近前,对着袅袅香烟轻轻吸上一口。
尔后掐起法诀,眼中狐影幽闪,体中法力便裹上香中情感寄托,不一会儿,脑中隐隐有感。
他望向南方,那股情感中的思念正在往那个方向越离越远,朦胧中好似还能看到一双充满担忧的眼睛,怔怔注视着自己。
‘会是谁……家中还有亲人在莒县?’
脑中人物转了一圈,也没分析出到底是谁,他便不再去想,左右不会是坏事。
一转头,就看到秦绯月佝着身子,月白闪花了小恩公的眼。
而一旁的王卯彧仰着头,同秦绯月一道,学着他的样子对着袅袅香烟猛地吸上一口。
“咳咳咳!”
“阿嚏!”
秦绯月咳出几个烟圈,面颊绯红,急掩檀口。
王卯彧鼻尖射出两股烟痕,抖了下脑袋,抬头怒目而视:
“你这蠢狐,我就说祭祀祖先没有这仪式!”
嘭!
轻轻踢了一脚身边的狸花猫,秦绯月眼中闪着好奇,眨着眼望着小恩人。
“咳,只是个摄念的小法,不是祭祀之礼,好了,开始吧。”
王恒安神情一肃,从食盒中拿出茶酒,指尖一撮,燃起簇火光,点燃三炷香,跪在墓前,开始祭拜。
磕头,起。
墓前多了三只耗子尸体,大小有序,排列整齐。
啊?
“公子没空准备三牲,只好我来准备。”
身旁的狸花猫,仰着头,满眼求夸。
“咳……多谢。”
嘴角一抽,王恒安闭眼,再度磕头,起。
墓前多了三炷香。
嗯?
“奴家采了些艾草,制了些香。”
秦绯月已盈盈跪倒,准备跟着磕头。
“多谢……”
心中一暖,王恒安抛开杂思,认真磕头,心中只祈祖父母护佑此行东莱,寻得娘亲。
若寻不得……但求娘亲平安康健。
祭茶酹酒,诵罢王卯彧写的悼词,王恒安领着两只小妖,往罗店西北三十里处走去。
那里有姥姥姥爷的合葬墓。
二老他还没出生便早早去世,只是娘亲常常带他来此,倒也听到些只言片语,又全是姥姥的慈祥,而姥爷,娘亲只说早早病故。
路途不算近,但铅云遮天,无烈阳炙烤,一路上微风和煦。
偶尔观摩狸花猫在路边花草中嬉戏,或是赏析身边明媚女子的羞笑。
王恒安心想,要是生活能一直如此……
墓地到了。
姥姥姥爷的合葬墓远离行道,荒草淹至半身。
王恒安指点眉心,眼神空幽,以术法观望草丛中的诸般杂气,精准找到一抹幽紫,顺着前往,才算找到墓碑所在。
唰!
并指为剑,引风绕指,一挥,王恒安身前一大片杂草断裂落地。
秦绯月却要秀气些,摘了些艾草,编成几个玲珑草人,往地上一掷。
草人自行劳作,搂草成捆,堆放齐整。
王卯彧……大才子没空干杂活,正撰写新的祭文。
忙活了一阵,算是清出一片空地,墓碑连同坟包显露出来。
拿起香,王恒安横香祭拜,一低头,却又怔住。
墓碑前插着三根香脚,他确信这不是去年祭拜时插上的,只因香脚望着颇新,还未裹上泥土,应是近几日才插上的。
‘这又是何人来祭拜过,瞧这模样,当在四五日前,那之前下了雨,要是之前插下的,应该裹有泥点才对。’
可这香早已燃尽,没法摄念,香火又没点燃周遭荒草,看来来人颇为小心。
‘这罗店王家早就迁出,随着便宜老爹游走四方,如今只有我在此地,也未曾听闻有亲戚朋友还在,怎么一次祭拜,却发现王家还有这么多人在关心着。’
蓦地,灵光乍现!
‘如果不是王家……而是娘亲那边的故旧……’
他连忙起身,想要找到上香那人,可四周风吹草海,绿芒成浪,哪里能找到什么别的身影。
失望如铅坠心,强抑心绪,招呼正叼鼠备香的两小妖,一同叩拜。
俯身,叩首,起身。
墓碑前照例多了三具鼠尸。
俯身,叩首,起身。
三炷更为粗壮的线香燃起微苦辛香。
俯身,叩首,起身。
墓碑前幽影阵阵,泛起涟漪,王恒安好似看到了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妪,手扶无形门框,慈蔼目光穿越时空,温柔地落在他身上。
梦耶?幻耶?鬼耶?
王恒安不再去想,定定怔住,沉溺在那慈爱目光中。
‘像娘亲看我时……也像祖母看我时。’
那老妪想要说什么,开了口却听不清,盯了他好一会儿,才稍稍分些余光给到秦绯月,目光汇合,俊男俏女,跪拜在前,喜乐开怀便攀上老妪慈祥面容。
等余光看到燃着的细香,又有些着急,不断念叨着什么,王恒安读着口型,都是些多吃多睡少操劳的体己话,不由心中一揪。
而当余光看到墓前摆着三只耗子当作祭品,老妪盯了王恒安掉色的青衫一眼,瞬间垂泪,抹着眼泪絮絮叨叨,难以自持。
心中再也忍不住,王恒安上前一步,就要呼喊出来,却好似踩在云中,整个人坠下渊井。
似惊醒,似回神,他却还是跪在地上,只有墓碑前九根香都只剩香脚。
‘是姥姥……一定是姥姥……’
他赶忙起身,再次拿起香点燃,扑通跪地,将不明所以的两只小妖吓了一跳,却也乖巧跟着磕头。
可磕到香都燃尽,却再也不见姥姥的身影。
‘许是狐仙通幽之能……然阴阳相隔,如隔重山。’
心中隐隐有些猜测,王恒安猛地再磕了一个头。
‘姥姥,孙儿一定将娘亲找回,到时一起来祭拜您。’
两小妖也面色虔诚,跟着磕头。
祭毕,王恒安带两小妖行至主道。
铅云厚重,山雨欲来。
他望向两双清澈含喜的眸子,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只差一丝便要倾吐。
终究咽回。
“你们先回去,我昨日的事情还没办完。”
语气故作轻松。
两小妖垂头丧气,好似为没能帮上忙而难过。
“呃,家中没井,水记得存一些,要下雨了,后院的沟渠通一通……”
叨叨嘘嘘说了一堆,王恒安边说边往东走。
他不敢回头再看。
两小妖一个杵着草茎,一个支着四肢,盯着他远去的身影。
倒和那老妪撑着门框一般。
隔了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