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初歇,许戒甲踏着月色入殿。
殿内十位师兄各据蒲团,师傅的法座空悬。他长吁口气,悄然寻了末位坐下,默诵《清静经》定心神。
“啪!”
一记巴掌猝不及防落下。
“讲经还敢来迟?”来人声音沉厚,“明天庙里接了寻鬼的活,你早早起来,跟我一同去。”
“啊....”许戒甲捂着头抬头,见是四十余岁的大师兄云鹤,师兄秋天还穿着短衫,脸上总带着股坚毅。
“是,师兄。”
“嗯。”云鹤足尖轻点,道袍翻飞间落于首座。
他目光扫过蒲团,眼底悲色一闪而逝,随即振袖展卷:“师傅应地母宗梁知言大人之邀,与周遭掌门论事未归,今晚讲经由我代劳。”
云鹤向来是行动派,当即摊开经书,声如洪钟:“《青霞吐纳术》乃庙中根本经之一,今日讲十二导引式的第十式。”
“曲池化蛟!”
话音如黄钟大吕,震得梁上尘埃簌簌落下。
许戒甲赶忙凝神。
原身从庙中学的本事,有一卷根本经《青霞吐纳术》,一套破穴的十二引导式,外加镇魂咒、青瞳望气术两门小术。
他屏息细听,见云鹤演练时袖涌红云,指间隐现蛟龙虚影。虽九年苦修已打通半数百穴,此刻仍觉这“曲池化蛟”气象万千。
沉醉间,云鹤忽然停手,转身朝大门走去,却是讲经时间早已过了。
他一走,沉寂的主庙顿时活泛起来。
“戒甲,月初该领膏了!”
“哦!”许戒甲看向远处招手的女子,笑着应了一声。那是十二师姐青萍,管着庙中灵地和物资。他因要供奉老鬼,每年需用好葫芦养水,一来二去,两人相处得格外亲近。
青萍把三块灰白灵石和一小盒药膏塞进他手里,忽然压低声音:“你这小子可要当心,云鹤师兄去的地方遭了鬼灾。带好镇魂铃,万一出事也能应付。”
许戒甲心头一跳,忙谢道:“多谢师姐。”
“快走吧。”
听着周围师兄的调侃,许戒甲快步离开,两步并作一步回了后庙的屋。
红云庙是大庙,除了他们十八个弟子,还有数十仆役打理起居。
“呼~”
长吁口气。
许戒甲将火烛点起,细想一番云鹤师兄所讲要点,便将胸间的寿衣拿出,朝中打出一丝灵气。
灵气入衣,表面蓝光闪烁,交织成字。
“云隐无相诀。”
“......”
深夜无语,唯有窗内烛火闪烁,勾勒出一人打坐模样。
……
次日,许戒甲早早到主庙门口等候。
“这次倒早。”云鹤穿着红纹长袍,背后铃铛、长剑、黄符一应俱全。
“师兄早。”
“跟我下山。”
云鹤话少,许戒甲跟他相处久了,反倒喜欢这种利落。
两人沿着小路而行,等太阳高照,淌过三道小溪,又沿着官道走了半个时辰,这才到达一处小村。
村子似乎都一个样,青苔覆瓦,老柳临河,稻草木屋,还有车马布鞋踩出的小径。
“这是洪工村。”云鹤指着路引,神色沉郁,“你三师兄洪峰就出出生此地。”他转过身,叹气道,“若他没失踪,这村子也未必会遭鬼灾。”
云鹤和三师兄关系甚好。
洪工村遭了鬼灾,第一时间便自请而来,毫无犹豫。
“师兄莫自责。”许戒甲顺着目光,见纸钱纷飞处新坟累累,不由安抚道,“碧竹县数百村落,修仙门派才四五处,哪能处处顾到。”
“唉。”云鹤叹道,“如今南疆战乱,不周山剑派和灵羽御兽门不停火,他们大势力冲突,苦的倒是我们这些小家小户。”
“师兄,来人了。”
许戒甲见远处有身影晃动,提醒道。
他俩穿红袍格外惹眼,不一会儿,就有个拄拐老翁被人扶着走来。老翁先给许戒甲行了礼,再攥着云鹤的手哭道:“云鹤道长,您可来了!”
“这是洪峰的家,我自然得来。”
三师兄名洪峰,练气六层,两个月前外出执行任务,被河中精怪袭击,生死不知。
也因此事。
庙主洪冬荣大闹雾岗河,叫此地三天雷鸣不断。
“进屋说。”
“好。”
……
入了屋,许戒甲拿起瓜果,一边听村正和云鹤谈话,一边打量四周。
抬眼望去。
打谷场上几个后生正在角力。
有个黑脸汉子胳膊一使劲,脖颈青筋暴如蚯蚓,一个照面就将同村人撂倒。
怪哉。
村汉哪来这么盛的气血?
“不对劲....”许戒甲端起茶杯,见桌上有本泛黄村志,随手翻看起来。
村庄乃三百年前所建。
但村志当中只有八十三年的历史。
纸中记载,村子建立之前,有修士雷觅云取石藏于地,以镇压某种邪诡,亦有游僧来此。
上道:
平善五年,夜——
地龙翻身,村中井喷黑雾,浓如墨,蔽日遮天数月,白昼如夜,乡邻惶惶。
适有云游头陀过此,见异象,于井畔趺坐,口诵梵咒。
三昼夜毕,黑雾渐散,天光复明。
乡人感其德,伏拜以谢。
头陀一笑而去。
……
翻到页末,许戒甲指尖在“雷觅云”三字上顿住,瞳孔微缩,《云隐无相诀》的注解里提过这人。
看来乱葬岗的老鬼,来历当真不一般。
“啊——!”
一声惨叫划破寂静。
云鹤猛地起身,许戒甲紧随其后冲出屋,就见几个村民抬着个胖孩童,鲜血顺着青石板拖出红线。
“仙长,救救石娃儿!他才七岁啊!”老村正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含泪。
许戒甲见云鹤颔首,当即从袖中抖出一张青蒙蒙的符箓,那是雨疗符,边缘泛着水纹灵光。
“云从龙,雨润苍生。”
“疾!”
咒言起,符纸自动贴在伤口上。
许戒甲忽然皱眉,符火本该化作治愈灵雨,此刻却腾起诡异黑烟。烟雾像活物般钻入孩童口鼻,转眼间黑血从七窍涌出,还往四周扩散。
“快退后!”云鹤暴喝一声,宽袖中红云暴涨,化作丈许红绸挡在村民身前。
黑雾散尽时,孩童的瞳光早已暗淡。
“我的儿啊——!”
哭嚎声里,云鹤收了红云,拽住一个村民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村子刚遭的鬼灾,小洪河边上就多了几个陌生人,石娃儿在边上玩,被他们拉进水里,出来就这样了。”
“戒甲。”
“师弟在。”
“夜晚随我去小洪河。”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