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芷安顺着林澈的眼神看去，看见了躺在他手中的那颗黑色微型芯片。“是迈克手上的吗？”
林澈点了点头，最开始他拉住迈克时握住了他的右手，那时芯片便粘在自己的手上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从来没有见过，难道是黑雾里来的吗？”
苏芷安用手快速把林澈张开的手握住，装作不经意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待会再说。”周围人都沉浸在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俩的窃窃私语。
警卫队赶到，一一询问在场人员刚才发生的情况后宣布采矿区停工一天来进行检修，同时命令所有人立刻离开此处返回自己的岗位。
方尖碑广场下的十字路口，林澈和苏芷安站在空地上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首都的命令不对劲。”苏芷安告诉林澈，“我为答辩复习的时候看过避难所的历史资料，里面提到过多次人员失踪事件，不单单是我们十二号避难所，其他各个避难所都出现过类似的意外事件。每次都是避难所采矿队在次日一大早去搜寻遗体，这对于大气生物的行为模式研究是重要的一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们拒绝了营救迈克的行动。”
林澈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你都说是遗体了，而这次迈克还活着，会不会是因为他们知道迈克还活着才不让采矿队去搜救呢？”
“但是这样做的意义在哪呢？同样的，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迈克还活着的呢，按道理采矿服应该在黑雾里被干扰信息啊。”
林澈低头看了看自己上衣的纽扣口袋，那颗芯片现在就躺在里面。他还不清楚这块芯片到底是从哪来的，起什么作用。当下首要任务是尽快查清楚有关芯片的一切，也许这就能解释目前的谜团。
将苏芷安送去修道院后，林澈便返回了机械铺。
机械铺里有客人，正在和老约翰攀谈，看见林澈回来后他向着林澈打招呼。
“队长？你怎么来了！”林澈将身上的背包放在一边，把刚刚想要拿出来的芯片藏在身后的口袋里。
“叫我卡洛斯就好。”队长站起来和林澈握手，“关于迈克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卡洛斯刚才把消息告诉我了，林澈。”老约翰接过话头，拉了一下他身旁的椅子。“坐下聊聊吧。”
林澈将芯片口袋拉链拉上，在老约翰身旁坐下，卡洛斯坐在餐桌对面，喝了一口老约翰端来的热水，继续刚才的话题。
“采矿机器人很反常，在我们找到的富矿溶洞下突然报警，不清楚到底是为何，在那之后溶洞就开始震动，之后黑雾就提前出现了。”卡洛斯回忆着当时的情况。
“哨兵模式，当它侦测到周围地块能量波动的时候便会报警，你们下的溶洞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老约翰问。
“有。”卡洛斯仔细回想，“血棱石含量很高，可能是我见过最多矿脉的溶洞了！当天我们勘探的时候迈克也这么说。”
“血棱石多的地方能量也会很高，也许随着开采的深入能量递增，机器人的传感器接受的能量过多导致错误报警......”老约翰慢慢分析，“或者说，矿洞周围有什么东西。”他也抬起茶杯抿了一口。“除此之外你还发现什么异常了吗？”
听见老约翰说的“什么东西”，林澈打了个冷战，而卡洛斯的眼神和动作却没有任何变化，像是一颗石头一样坚硬。
“黑雾不一样了。”卡洛斯的语气里明显带着一种不安和潜藏的愤怒，他回头看了看打开的机械铺门，眼神盯着老约翰。
老约翰心领神会，叫林澈前去把铺门关上。
大门关上，机械铺里的亮度又低了几分，不太明亮的餐桌烛火让气氛有些诡异。
“我在黑雾里看见了人。”卡洛斯带着他低沉的声音接着说，“我看见很多人的面容，他们用自己的手臂抓住了迈克，把他拖进了黑雾里。”
“但是，黑雾不应该是没有实体的气体物质吗？怎么会形成人脸和手臂呢？”林澈疑惑地搭腔，这和他印象中的黑雾完全不一样，他也确定苏芷安在答辩时提到的黑雾并不存在这样具体的形态，更别说像人了。
“我也不明白。”卡洛斯继续说道，“国民护卫队要求这件事不能对外声张，他们坚持称这些是我们采矿队员接触黑雾产生的幻觉，但是我不相信，今天早上迈克身上的安全绳就是证据，当时他在队伍最后被拖拽走的，安全绳也就此断裂，那些拉扯的撕裂痕迹，不可能是官方口中‘和地面摩擦而断裂’造成的！”他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老约翰伸出手示意他冷静。
林澈陷入了沉思，卡洛斯深呼吸稳定情绪，继续说道，“今天早上迈克自己回来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避开大气生物的捕食的，这可能是十二号避难所历史上第一次，不，应该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在黑雾里存活了下来。我不知道这么长时间在黑雾中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虽然他现在满嘴疯言疯语，但是他毕竟活着回到了避难所，不像之前的......”悲伤仿佛浸透了他的世界，坚实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关于丽娜和克里斯汀的事情我很抱歉，卡洛斯。”老约翰的声音也柔和了起来，“丽娜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但是人死也不能复生。”他站了起来，“我想我们都需要休息一会，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保证没有其他人会知道。”
卡洛斯也站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林澈突然开口：“我有一些发现......不过我不确定......”他看着卡洛斯，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卡洛斯是我的旧相识，林澈。”老约翰示意他往下说，“他信任我们，我们也可以信任他。”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芯片。”老约翰撑着下巴思索，芯片被放在工作台上，放大镜下能看见周围烧焦的痕迹，除去烧焦的部分通体漆黑，表面沾着凝结的血液，中间有一丝裂痕，似乎是被外力掰断了一般。
林澈和卡洛斯在一旁看着针孔摄像头的图像，老约翰拿着探头研究着芯片的构造。
“三毫米宽，八毫米长。”老约翰丈量着屏幕，“三层结构，最外层是抗腐蚀纳米玻璃壳......嗯......非常精细的结构，不是一般器械能够组装的，是很先进的作品了。”
“有办法复现芯片的内容吗？”卡洛斯看着屏幕上裸露的芯片内胆问道。
老约翰没有立刻回答。他将探头换成微距模式，调低亮度，仔细观察那一道贯穿中层的裂缝，手指在桌边轻轻敲了几下，仿佛在权衡什么。
“理论上......可以。”他说，语气仍带着迟疑，“但很危险，也不一定完整。”
“什么意思？”林澈侧头看他。
老约翰伸手指着放大镜下的一处焦黑痕迹。“你们看这儿，芯片中层是复合储存层，它和外层的数据总线是独立绝缘的......意味着哪怕物理破坏，它的核心数据也可能保留下来。但这裂痕切得太深，供电触点和信息引导区几乎被烧断。”
“所以你需要......重接电路？”卡洛斯眯着眼问。
“没那么简单。”老约翰摇头，“这类芯片有热感保护机制，你一旦供电不当，它会误判为被盗读，然后——”
“自毁？”林澈低声说。
“比自毁更糟。会启动数据主动错位，一边写入，一边清除，也许还会通过发射装置告诉芯片的制造者们.”老约翰指着芯片中央的某个电子器件说，“如果它真的是什么人制造的，他们就会立刻知道芯片被盗读了。”
林澈皱起眉，双臂抱在胸前：“它能发信号？但它断了，不是吗？”
老约翰摇了摇头：“你以为它靠传统供电？这东西内部有微型压电模块，哪怕断裂，它还有余电。如果连接到某个兼容信号载体，比如我的扫描装置，它就能‘顺着线路’发出最后一束数据脉冲。”
气氛沉了下来，空气中只剩探头发出的轻微电流声。
“那有没有别的办法？”卡洛斯终于打破沉默。
老约翰沉吟片刻，从柜子里取出一个老旧的设备壳，边摆弄边说：“我可以用一种方式......冷镜注入，就是通过极低温冻结芯片热反应，再用模拟信号逐字节诱导它‘误以为’还在正常环境中运行......但这只适用于读取一次。”
“也就是说只能尝试一次，”林澈缓缓说，“失败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老约翰叹了口气，把芯片小心地夹进冷凝夹具，“而且你最好祈祷，里面不是加密压缩的多段分区，否则你拿到的只是一块黑砖。”
老约翰打开那台设备的电源，几道微弱的蓝色冷光从金属缝隙中透出，仿佛是沉睡已久的某种仪式装置被唤醒。他动作稳重而迟缓，像是在执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开始冷却。”他说着，手指轻触屏幕，将芯片封闭在一个晶体制冷腔体中。“林澈，帮我读数。”
林澈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看着设备内的芯片表面逐渐凝起一层细薄的霜。冷光下，那道裂痕像是黑色的闪电，蜿蜒着贯穿芯片本体。
“温度降到负六十七。”林澈看着仪器表面轻声报读，“稳定。”
老约翰接上一根特制探针，信号线插入主终端接口，屏幕上立刻跳出一串串高速跳动的十六进制数据码。绿色光标在屏幕中央闪烁着，等待回应。
“诱导开始。”
第一道模拟信号发出，屏幕没有反应。
第二次。
依旧空白。
到了第三次，屏幕忽然一跳，左上角弹出一行模糊乱码，随后几列稀疏的数据流开始缓缓滚动。
“信号钩住了......”老约翰低声说，“但不稳定，信息流断断续续......它在挣扎。”
“你能看见里面的东西了吗？”卡洛斯紧张地问。
“部分......很奇怪。”老约翰皱起眉，调整探针频率，“有段存储结构在主动绕过读取指令，它像是在......躲避我们。”
“糟了，”老约翰低声说，“它卡在了验证层，要求‘有机种子签名’……就是原始植入者的心律、热图、DNA片段，甚至——”他顿了一下，看向两人，“——甚至是记忆联动。”
“记忆？”卡洛斯皱起眉。
“对，某种高度绑定的神经图谱。也许……我们还需要迈克。”老约翰看着芯片，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忧虑，“或者至少，需要迈克的一部分。”
屋子里陷入死寂。冷凝设备的低鸣声像冰水一般，慢慢渗入每个人的骨缝里。
“我们有血液。”林澈忽然开口，语气低沉却带着一丝确定。
老约翰一愣，低头看着芯片上那些早已凝固的暗红血丝。他迟疑了一下，拿起一支取样笔，轻轻在玻璃表面刮下一点。
“这血已经干了，但……”他把样本送进分析模块，“如果体液未被热反应破坏，也许能解出残余DNA。”
几秒后，设备屏幕上弹出一行黄绿交替的提示：
【发现残留生物样本】
【基因序列匹配度：71.2%——验证部分通过】
【临时访问权限已开启：剩余时间 1分 43秒】
老约翰眼中一亮：“有效，但只能撑不到两分钟。开始解码！”
他一边说一边疯狂调控接口，数据流随之涌入屏幕。
“有一段影像数据，还有——文本信息！”
冷凝装置发出一声轻响，屏幕上的画面忽然闪烁起来，数据像水波一样缓缓展开。
【影像片段开始】
冰冷的手术台。
镜头剧烈抖动，一只手被绑在金属支架上。
强光扑面，闪白一片，视线像是在水里晃动。
天空是灰色的。
地平线尽头，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云层被扯裂，一团庞然的扭曲生物挣扎着爬出。
医疗机械臂缓缓探下，尖端闪着银光。
是一支眼球夹。
“张开。”
金属撑开眼睑。
呼吸骤急，一滴泪，从视角边缘坠落。
黑暗中，有人低语。
像是从耳骨里传来的声音，绵密而粘稠。
听不懂，但每一个音节都对准心跳。
然后，是黑。
风中传来低频的咆哮，像鲸鱼在呼吸。
却不是任何生物。
镜头俯视下方。
双手拉着某人奔跑。地在晃，光线在歪。
血从天而降，一滴砸在镜头上，缓缓滑下。
镜头忽然抽搐般抖动。
视野内的手正在撕开胸膛，血在指间翻涌。
有人正在说话，语气平静，仿佛讲述天气。
“撕开它。”
他照做了。
心脏还在跳动，一颗芯片在心包膜里闪着光。
然后，那光熄灭。
【影像播放完毕】
林澈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喉头一紧。
卡洛斯双拳握死，盯着那早已冻结的最后一帧画面。
就在影像终止的瞬间，屏幕上忽然弹出一串滚动的代码，像是芯片深层数据被意外触发。
老约翰眉头一跳：“等等......似乎这段文本才是芯片中储存的真实数据，刚才那段是......污染？”
屏幕上文字开始滚动。
【新伊甸数据库信息】
编号：羔羊E17号
匹配区间：躯干中轴神经链
匹配对象：[已加密·机密级别 RED-C]
【警告：检测到非法访问】
【芯片自毁协议已触发】
林澈骂了一句：“它在清除——”
屏幕轻轻一跳，最上方的文字变得模糊，然后像被水浸泡过一样开始塌陷、扭曲、解构。一行行字符开始反转、闪烁，随后像烧断的纸张边缘一样从屏幕上一点点被“吃掉”。
试……品……E……号
匹配……区……干……
对……象：错误，空值无法释放
数……据……删……除……中……
“来不及了，”老约翰手指狂点键盘，终端毫无反应，“它在执行硬编码的销毁程序，连缓冲区都在实时清洗。”
数据开始断层，一条条语句像从历史上被剪除一般无声消失，只剩终端光标在屏幕中央缓慢闪烁，仿佛从未存在过什么。
寂静。
“新伊甸。”老约翰摘下眼镜，重复这三个字。
“羔羊......”卡洛斯盯着闪烁的光标出神。
绝望蔓延林澈的心中，他想起修道院院墙上的那个故事，出自《圣经·旧约·出埃及记》第十二章。上帝命令以色列人宰杀一只无残疾的公羊羔，用羔羊的血涂在门框上。当“灭命的天使”夜间越过埃及时，会略过门框有血的人家。
“我一见血，就越过你们；灾殃不临到你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