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咔嚓!!!”
那声音,沉闷得像一袋湿透的泥沙狠狠砸在水泥地上,又夹杂着某种干燥、脆生生的断裂声,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黄毛混混那张淫邪的脸,在陈焰赤红的视野里瞬间变形、扭曲,如同被重锤砸烂的西瓜。鲜血,混合着几颗飞溅的牙齿,在沉闷的撞击声中泼洒开来,在灰扑扑的墙面上炸开几朵刺目的、粘稠的暗红色梅花。
黄毛连惨叫都没能完整发出,喉咙里只滚出一个破碎的、含混不清的“嗬…”音,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地朝后倒去,那只伸向林晚的肮脏爪子以一个怪异的角度耷拉着,手腕处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刺破皮肉,暴露在阴冷的空气里。
时间,凝固了一瞬。
死寂。
另外三个混混脸上的嬉笑和猥琐彻底僵住,如同拙劣的泥塑,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塞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们看着同伴烂泥般瘫倒在地,看着那扭曲变形、汩汩冒血的脸,看着那森然的白骨。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冻得他们四肢僵硬,大脑一片空白。
空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灰尘和劣质烟草的臭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陈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拉破的风箱。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地上抽搐的黄毛,那沉重的木凳还紧紧攥在手中,沾着血和污迹的凳腿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脱力,而是因为体内奔腾的杀意尚未平息。前世雨夜冰冷的刀光,林晚倒下的身影,与眼前这张烂泥般的脸不断重叠,刺激着他每一根暴戾的神经——砸死他!像碾死一只臭虫!彻底碾碎这些渣滓!
“啊——!!!”一声短促到极致、被恐惧彻底撕裂的尖叫,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林晚。
她被逼在墙角,刚才黄毛的血和碎牙,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她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袖子上。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筛糠般抖得不成样子,那双被凌乱发丝半遮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地上那滩刺目的红,倒映着陈焰如同煞神般的身影和他手中那沾血的凶器。那眼神里,恐惧几乎要满溢出来,像受惊过度、濒临崩溃的小鹿。
这声尖叫,像一根冰冷的针,猛地刺穿了陈焰被怒火和杀意包裹的大脑皮层。
他浑身一震,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林晚!
那双盛满恐惧的眼睛,像前世雨夜里最后那抹哀伤的回放,瞬间击溃了他心中咆哮的凶兽。
他猛地转头,目光从地上烂泥般的黄毛身上移开,急切地、甚至是有些慌乱地投向墙角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当看清林晚眼中那纯粹的、几乎要淹没她的恐惧时——那恐惧并非完全针对地上的混混,更是针对他,这个刚刚如同魔神般降临、手段酷烈的“救命恩人”——一股尖锐的刺痛,混杂着前世巨大的悔恨,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该死!吓到她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沉重的木凳“哐当”一声砸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溅起一小片尘土。这声响让剩下的三个混混浑身又是一哆嗦,如同惊弓之鸟。
陈焰不再看地上的黄毛一眼,也完全无视了那三个噤若寒蝉的混混。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林晚身上。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翻滚的血腥气和胸腔中依旧奔涌的戾气。他强迫自己的表情缓和下来,尽管那被怒火灼烧过的面部肌肉还有些僵硬,尽管眼底深处那抹属于枭狼的狠厉并未完全褪去。
他朝林晚走近一步,动作尽量放轻、放缓,如同靠近一只随时会受惊飞走的鸟儿。
“别怕。”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剧烈喘息后的余韵,努力想挤出一点温和,却显得异常生硬,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没事了。”他又重复了一句,目光紧紧锁住林晚那双惊惶失措的眼睛。
林晚的身体依旧在剧烈地颤抖,捂着嘴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陈焰靠近,本能地想要后退,但身后已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她只能徒劳地将身体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
陈焰在她身前一步的距离停下。这个距离,既能让她感觉到自己挡在她与危险之间,又不至于太过压迫。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看着那几点溅在她旧棉袄袖子上的暗红血点,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他想伸手替她擦掉那污秽的印记,想告诉她不用怕,想把她拉进怀里……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冲撞,但最终,他只是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空悬的动作,停在半空,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安抚意味。
“是我,陈焰。”他报出自己的名字,声音低沉,试图唤醒她一丝熟悉的记忆。他们是邻居,虽然前世交集不多,但总归是认识的。
林晚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如同风中蝶翼。她透过指缝,透过凌乱的发丝,小心翼翼地看向陈焰。那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劫后余生的茫然,对地上血腥的恐惧,对眼前这个突然出现、手段凶悍的男人的陌生和惊疑……唯独没有陈焰期望中的一丝熟悉或信任。
陈焰的心沉了一下。前世,他年少轻狂,眼高于顶,对这个邻居家沉默寡言、总是低着头的“小透明”女孩,几乎从未正眼看过。她对他,恐怕只有更深的疏离。此刻的重生,并未带来任何记忆的加成。
就在这时,地上那个一直蜷缩着、发出痛苦呻吟的黄毛,似乎缓过了一口气。他挣扎着,用没断的那只手撑地,竟想抬起头。
“妈的……你……你给老子等着……”含糊不清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威胁,如同毒蛇吐信,从他肿胀破裂的嘴唇里挤出来,怨毒的目光死死盯住陈焰的背影。
这一声,如同冷水泼进滚油!
陈焰眼中那刚刚被强行压下的暴戾,瞬间被重新点燃!比之前更盛!那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猛地扫向地上的黄毛!
“等着?”陈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你想等什么?”
话音未落,他动了!
没有任何预兆,甚至没有弯腰!穿着破旧劳保鞋的右脚,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股凌厉到极致的狠劲,狠狠踹在黄毛刚刚抬起一点的下巴上!
“咔嚓!”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比刚才凳子砸脸更加清晰、更加瘆人!
黄毛的脑袋被这股巨力猛地踹得向后折去,以一个人类颈椎绝对无法承受的角度!他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像破麻袋一样被踹得在地上滑出去半米多,撞在另一个混混的脚上才停下,脖子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歪着,彻底没了声息,只有口鼻里不断涌出的血沫证明他还残存着一口气。
整个动作快如闪电,狠辣决绝!不带一丝犹豫!
“嘶——!”剩下的三个混混齐刷刷倒抽一口冷气,脸瞬间煞白如纸,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裤裆处瞬间湿了一大片,腥臊的尿臊味弥漫开来。他们看着地上同伴那扭曲的脖子和无声无息的模样,再看向陈焰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恐惧,而是如同看着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恐怖攫住了他们每一个细胞!
陈焰缓缓收回脚,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垃圾”一眼。他转过头,重新看向林晚。
林晚的身体僵住了。她捂着嘴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嘴唇微微张开,眼睛死死瞪着地上那个脖子扭曲、无声无息的黄毛,又猛地转向陈焰。刚才那一脚,快、准、狠,带着一种纯粹的、碾碎蝼蚁般的漠然,彻底击碎了她对“凶悍”的所有认知。
那眼神里的恐惧,非但没有减少,反而瞬间攀升到了顶点!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陈焰!
陈焰的心,像是被那只脚狠狠踹了一下,猛地一抽。
完了。
他刚才只想着彻底解决后患,只想着碾碎任何可能威胁到林晚的渣滓,却完全忘了,这种超越时代认知的狠辣和漠然,对这个年代、对眼前这个本就极度惊恐的柔弱女孩来说,是何等的冲击和恐怖!这根本不是“救命恩人”,这分明是比那些混混更可怕的怪物!
悔恨,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比前世更深,更痛。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能说什么?说他经历过生死背叛?说他怕她再受伤害?说他只是想保护她?
那些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就在这时——
“杀…杀人啦!!!”
一个尖锐到变调、充满无尽惊恐的女声,从招待所门口的方向传来!
那个之前被陈焰撞翻脸盆的秃顶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正扒着门框,指着这边,脸上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快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啦!!!”他扯着嗓子嚎叫起来,声音在狭窄破败的街道上回荡,瞬间打破了沉寂。
远处,开始有人探头探脑,脚步声杂乱地响起,朝着这边聚拢。几个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的人影,从招待所旁边的巷子里跑了出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
麻烦来了。
陈焰眼神一凛。83年,严打的风声鹤唳尚未完全过去,当街斗殴致人重伤(甚至可能死亡),这绝对是捅破天的大篓子!被扭送进去,别说南下鹏城,就是重活一世的机会都可能直接葬送!
他必须立刻离开!
目光再次急切地投向林晚。她显然也被那声“杀人啦”的尖叫吓懵了,身体抖得更厉害,眼神涣散,完全不知所措。
不能把她留在这里!她是唯一的目击者!那些混混的同伙,或者闻讯赶来的治安人员,都可能找上她!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怎么承受得起?
陈焰不再犹豫。那点笨拙的安抚和生硬的解释,在巨大的危机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他一步上前,在周围惊叫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混乱中,在另外三个混混如同见鬼般连滚带爬向后退的惊恐目光中,一把抓住了林晚冰冷、瘦得硌人的手腕!
那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跟我走!”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林晚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浑身剧震,下意识地想要挣扎抽回手,口中发出微弱的、带着哭腔的抗拒:“不……放开我……”她看着陈焰的眼神,恐惧依旧浓烈。
陈焰没有理会她微弱的挣扎和恐惧。时间紧迫!他手上微微用力,那力道对林晚来说根本无法抗衡,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她从墙角拉了出来。另一只手迅速捡起地上那个用旧手帕包着的小药包——那是她奶奶的命。
“不想死就闭嘴!”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低吼了一句,语气狠厉,带着一种亡命之徒的决绝。这粗暴的方式,让林晚瞬间僵住,反抗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只剩下本能的顺从和更深的恐惧。
陈焰拉着她,转身就朝着招待所旁边一条堆满杂物、狭窄幽深的巷子冲去!那里是唯一能避开正面人群视线的通道。
就在他拉着林晚,脚步即将冲入巷口黑暗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再次扫过招待所门口那张油腻的小木桌。
那个深蓝色、印着简陋金色城市轮廓和两个醒目红字的烟盒——鹏城!依旧静静地躺在散乱的杂物中。
南下的路标。
原始积累的起点。
改变命运的金钥匙。
它就在那里,触手可及。
而此刻,他正拉着一个被吓坏了的、对他充满恐惧的女孩,身后是可能追来的麻烦和地上躺着的重伤混混,像丧家之犬一样,仓皇地逃向未知的黑暗小巷。
巨大的讽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重生归来,手握先知,本该意气风发,直扑那黄金之地。可命运却在他迈出第一步时,就塞给他一个沉重的、带着血腥和恐惧的包袱。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紧紧攥住手腕、脸色苍白如纸、身体仍在微微发抖的林晚。她低垂着头,长长的、枯黄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睛,只能看到紧咬的下唇。
前世欠她的命。
今生,这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债”,似乎才刚刚开始偿还。
没有回头路。
陈焰猛地一咬牙,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不再看那烟盒一眼,拉着林晚,一头扎进了幽深的小巷。
巷子里弥漫着垃圾腐败的酸臭味和潮湿的霉味。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急促地回响,如同他们此刻狂乱的心跳。身后的喧哗声、叫喊声隐隐传来,如同追命的鼓点。
他拉着她,在迷宫般的巷道里左冲右突。林晚跌跌撞撞地跟着,好几次差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都被陈焰强硬的力道拽住。她急促地喘息着,手腕被攥得生疼,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被动地、茫然地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拖着前行,逃离那片血腥之地。
不知拐了几个弯,身后的喧嚣终于被重重叠叠的破败房屋隔断,变得模糊不清。陈焰的脚步才稍稍放缓,但依旧没有停下。他需要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暂时安顿下来,理清这混乱的局面。
林晚终于体力不支,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踉跄扑倒。
陈焰反应极快,手臂用力一揽,将她失去平衡的身体带住。林晚的额头撞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浑身一僵,随即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弹开,背靠着冰冷的砖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看向陈焰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戒备和无法消散的恐惧。
巷子里光线昏暗,只有远处巷口透进来的一点天光。陈焰能清晰地看到她苍白脸上沾着的几点灰尘,看到她被汗水浸湿紧贴在额角的枯黄发丝,看到她因为极度紧张和疲惫而微微泛青的嘴唇,还有那双眼睛里,如同受惊幼兽般的水光。
陈焰也靠在对面墙上,胸膛起伏,平复着狂奔后的气息。他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强行压下的戾气和烦躁,又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他烦躁地抹了一把脸,手上似乎还残留着木凳上粗糙的触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叫什么名字?”他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未消的沙哑和生硬,更像审问而非询问。虽然他知道她是林晚,但他需要一个“合理”的开场。
林晚的身体明显又绷紧了一分,低下头,避开他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鼻音:“……林晚。”
“住哪?”陈焰继续问,语气不容置疑。
林晚犹豫了一下,似乎不想透露,但在陈焰那无形的压迫下,还是小声报出了一个地址:“……柳条胡同…七号院…”
陈焰记在心里。前世模糊的记忆里,那是一片比他现在住的机械厂家属院还要破败拥挤的棚户区。他看着她怀里紧紧抱着、刚才混乱中也没撒手的小药包,语气生硬地问:“药?给谁?”
“……奶奶。”林晚的声音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狭窄的巷道里交织。巷子深处传来几声野猫的叫声,更添几分阴森。
陈焰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棉袄上,又扫过她那双同样破旧、沾满泥污的单鞋。前世,他只模糊知道她家很困难,有个常年卧病在床的奶奶,却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份困难意味着什么。此刻,这份赤贫和挣扎,如此直观地呈现在他面前。
一种混杂着烦躁、责任感和无处发泄的暴戾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他猛地从自己同样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毛票——这是他身上仅有的、加起来可能还不到两块钱的全部家当。这是他准备用来买回程车票和路上干粮的钱。
他看也没看,粗暴地将这一小卷毛票塞向林晚怀里。
“拿着!”
林晚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缩,背脊紧紧抵住墙壁,双手死死护在身前,抱着那个药包,拼命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倔强:“不…我不要!我不要你的钱!”
她的抗拒如此激烈,眼神里除了恐惧,还多了一种被施舍的屈辱和防备。
陈焰的手僵在半空,那卷皱巴巴的毛票显得格外刺眼。他看着她眼中的倔强和屈辱,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了上来!这算什么?他冒着天大的风险救了她,甚至可能因此背上命案,前途尽毁!她倒好,连这点钱都像避瘟神一样!不识好歹!
“不要?”陈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被拒绝的难堪,“嫌少?还是嫌脏?”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将林晚完全笼罩。
林晚被他突然爆发的怒气吓得浑身一颤,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划过沾满灰尘的脸颊,留下清晰的泪痕。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拼命摇头,身体因为极度的委屈和恐惧而抖得厉害。
“我…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我不能要你的钱…奶奶…奶奶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你…你救了我…我…我……”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惊吓和眼前男人反复无常的暴戾,让她彻底崩溃了。
看着她的眼泪和崩溃的模样,陈焰心中那股邪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只剩下无尽的烦躁和一种更深的无力感。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硬茬般的短发,发出“嚓嚓”的声响。
妈的!跟一个吓坏了的小丫头较什么劲!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股无处发泄的憋闷。目光扫过她死死护在怀里的药包,又扫过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和沾满泪痕、灰尘的狼狈小脸。
他猛地将手收了回来,那卷毛票被他粗暴地重新塞回自己口袋。
“闭嘴!别哭了!”他低吼了一声,语气依旧恶劣,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戾气,“药还要不要?你奶奶还等着吧?”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林晚的哭声瞬间噎住。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怔怔地看着陈焰,似乎才猛地想起正事,眼中闪过一丝巨大的惊慌。
“药…奶奶…”她喃喃着,低头看向怀里被保护得很好、却沾了几点血污的药包,小脸瞬间煞白。
“跟我走!”陈焰不再废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先去给你奶奶送药!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他必须确保她安全回家,也必须亲眼看看她那个家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这混乱的开局,让他原本直奔鹏城的计划彻底打乱,他需要时间,需要信息,需要一个立足点!
说完,他不再看林晚的反应,转身朝着巷子更深、更幽暗的方向走去。他记得这片棚户区的布局,柳条胡同在另一个方向,需要穿过这片迷宫。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高大、带着一身血腥气和暴戾气息、却又强横地替她决定了去向的男人背影,眼泪依旧无声地流淌。她抬起没被抓住的那只手,用力擦掉脸上的泪痕和污迹,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药包,眼中充满了挣扎和迷茫。
最终,对奶奶的担忧压倒了一切。
她咬了咬牙,迈开依旧发软的双腿,踉跄着,跟上了那个如同煞神般、强行闯入她绝望时刻、又将她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男人背影。
巷子幽深,曲折,如同命运的迷途。脚步声一前一后,沉重而凌乱,在潮湿腐败的空气中回响,带着血腥、恐惧和无法预知的未来,朝着那片名为柳条胡同的破败之地,艰难前行。
陈焰走在前面,眉头紧锁。脑海里,那个深蓝色的“鹏城”烟盒的影像,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它代表着速度、机遇、野蛮生长的黄金时代。而此刻,他却被拖慢在这片散发着贫穷和腐朽气息的泥沼里,身边还带着一个沉重的、带着血债的“包袱”。
烦躁如同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口袋,想掏根烟,却只摸到那卷皱巴巴的毛票和……指尖碰到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小角。
他动作一顿。
是那个烟盒。
在冲出招待所大门、冲向街角救林晚的混乱瞬间,他竟鬼使神差地,顺手将那个印着“鹏城”二字的烟盒,揣进了自己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