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守义一怔,随即恭敬地躬身:“平夫子,您有何指教?”
陈年没有看他,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主位的陈道玄身上,声音平缓地问:“道玄,我问你,陈氏的祖训第一条,是什么?”
陈道玄豁然起身,面容肃穆,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回夫子,陈氏祖训第一条:庇护乡里,泽被苍生,以立德为本!”
“以立德为本。”陈年轻声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还记得,很好。”
他这才将视线转回陈守义身上。
“守义,你的账算得精,这是好事,家族就需要你这样的管家。可你这本账,算错了。”
“根基,不止是灵石丹药,更是人心。”
“今日我们为四百灵石舍了苍莽镇,来日是不是就能为四千灵石,舍了整个平阳郡?到那时,我陈氏在洛云山脉,还有立锥之地吗?一个连治下凡人都护不住的修仙家族,谁会看得起?谁又敢来投奔?”
“我们救苍莽镇,是会耗费些许灵石。可我们得的是数千人的拥戴,是人心所向。这笔账,比灵石更重。”
“至于人手……”陈年的目光不经意地瞟向厅外,他的儿子陈阳正扒着门框,一脸担忧地探头探脑。
“加固堤坝,要的是力气,派炼气修士去,是大材小用。我儿陈阳,还有族里那些没有灵根的青壮,他们有的是力气。再派一两个炼气初期的娃娃去,施展些引水诀、固土术的小法术帮衬着,便足够了。”
“如此,既解了苍莽镇的危,又不动家族的本,不是两全之策吗?”
一番话,不疾不徐,却字字敲在众人心头。
陈守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发现自己无从反驳。他算的是利弊,是账本,而陈年说的,是人心,是祖训。
在陈氏,祖训大过天。
陈道玄眼中的挣扎与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灼灼的光。他对着陈年,深深一揖:“夫子一言,令道玄茅塞顿开!是我糊涂了!”
他直起身,当即下令:“陈阳听令!”
厅外的陈阳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躬身道:“族长,陈阳在。”
“命你即刻召集族中凡人青壮三十名,带上工具,前往苍莽镇修筑堤坝!另外,陈道远、陈青禾,你二人随行,务必确保堤坝万无一失,护住族人与乡民!”
“是!”陈道远与另一位青涩的女修齐声应道。
陈阳更是激动得身体微微发颤,这是他第一次在族会之上,还是被族长亲口委以重任。他猛地挺直腰板,用尽全身力气吼道:“陈阳领命!定不负族长所托!”
看着眼前这一幕,陈年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他的心念沉入那本无形的簿册。
几行新的字迹浮现。
【家族决策:庇护苍莽镇。】
【引导成功。】
【任务完成后将根据庇护范围、救助人数,获得声望等综合评定,结算功德。】
成了!
而二长老陈守义,则怔怔地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拨了半辈子算盘的手。第一次,他对自己算出来账产生了动摇。
………
鸡鸣三遍,天光还未透亮。
陈阳把那条粗布腰带在腰上绕了又绕,才笨手笨脚地系了个死结。
崭新的短打劲装箍在身上,每一处都紧绷着,让他这具干了半辈子农活的身子骨格外别扭。
门口堆着铁锹,麻绳和一辆独轮推车,他来回确认每一样东西都在。
这是他五十年来,第一次以“主事者”的身份,走出陈家大院。
他走到陈年的房门前,放轻了脚步,声音也压着:“爹,我走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年已经穿戴整齐,手里那根竹杖被摩挲得油光发亮。
“慌什么。”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儿子看天色。
“你是去救人,不是去拼命。到了苍莽镇,手脚放慢点,耳朵支棱起来,眼睛多看。听听那些老工匠怎么说,看看那堤坝哪个口子最要命。”
陈阳木然地点头,把话往心里塞。
“你没法力,但你有脑子,还有这双手。”陈年伸出干枯的手,在儿子宽厚的肩上拍了拍,“修士干修士的活,凡人干凡人的活。你把所有人的劲儿都拧到一处,那堤坝就塌不下来。”
这简单的几句话,让陈阳心里那点子虚火怯懦一下子散了。
他用力点头,腰杆下意识地挺直了。
“爹,我懂了。”
家族演武场上,人已经聚齐。
三十个陈氏的汉子,扛着各式家伙,稀稀拉拉地站着。
队伍最前头,陈道远一身青衣,背着长剑,神情肃穆。
他旁边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马尾高高束起,眉眼清秀,只是那小嘴撅着,脚尖一下一下地碾着地上的石子。
陈青禾,陈道远的侄女,炼气二层,在小辈里算是个尖子。
“道远叔,真要跟他们一块去和泥巴啊?”她凑到陈道远身边,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我那锐金诀还没整明白呢。修堤坝又脏又累,还耽误练功,图个啥嘛。”
陈道远眉头一拧,侧过头。
“这话,你敢当着平夫子的面说?”
陈青禾脖子一缩,做了个鬼脸。
“夫子昨日才教的,本事越大,担子越重,都忘了?”
“你我身负灵根,吃用都是族里的。现在让你出份力就委屈了?你当修行就是窝在屋里打坐?去看看凡人怎么活,用你的术法帮他们一把,这也是修行,修心!”
这番话,几乎是把陈平昨日的教诲又说了一遍。
陈青禾被说得垂下头,不敢再犟嘴,可心里那点不服气还在折腾。
陈阳走到场中,扫过那三十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有头发花白的叔伯辈,也有刚成年的毛头小子。
他们也都看着他,那眼神里有好奇,有指望,更多的却是一种藏不住的打量。
他们听惯了修士的号令,而他陈阳,说到底是个凡人。
一个凡人,真能挑起这几千口人命?
陈阳迎着这些视线,没说什么场面话,只是对着众人,结结实实地鞠了一躬。
“各位叔伯兄弟们,这一趟,全靠大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