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青竹山护山大阵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灵光狂闪。
铛!铛!铛——!
宗祠古钟被人活生生撞响,声音杂乱急促,透着一股疯狂。
这不是召集,是求救!
所有陈氏族人,无论在做什么,全都脸色煞白,夺门而出,疯了般冲向山门。
然后,他们看到了。
那道身影踉踉跄跄,全靠一把剑杵在地上才没有倒下。
是族长陈道玄。
他一身青袍被血浸透,暗红发黑,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几乎将他劈成两半。
发丝凌乱,气息微弱,随时都会熄灭。
他回来了。一个人。
冲在最前的几位长老脚步猛地一僵,视线越过陈道玄,死死盯着他身后空荡荡的山道。
守义呢?
那个永远跟在族长身后,拿着算盘念叨着府库支出的二长老呢?
陈道玄抬起头,看到了族人们惊恐和不敢置信的脸。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涌出带血的泡沫。
“嗬…嗬……”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几个字。
“守义……没了。”
“黑木崖……李家……”
话音未落,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后倒去。
那口被他撞响的铜钟,余音呜咽,在青竹山上空久久盘旋。
三天前才燃起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死寂和巨大的悲恸,扼住了平阳陈氏所有人。
族长卧房内,丹药的气味浓得呛人。
三长老几人手忙脚乱地为陈道玄处理伤口,输送法力,可越是救治,心就越沉。
外伤虽重,以陈道玄炼气九层的底子,休养数月总能恢复。
真正致命的,是他那颗死寂的道心。
他躺在那,一动不动,对体内流转的法力毫无反应,连求生的本能都已熄灭。
一个修士,自己想死,神仙难救。
平夫子的院里,陈阳领着儿子陈玄,在给二长老陈守义立衣冠冢。
没有棺椁,只有一个小土包。
土包前,插着一把断裂的紫木算盘。
陈阳跪在地上,沉默地烧着纸钱。
陈玄还不懂死是什么,却能感受到父亲和整个家族的悲伤,也跟着跪着,小脸茫然。
陈年拄着竹杖,静静站着,看着那青烟飘散,才转身走向族长卧房。
他推开门,满屋子的长老下意识站起,神情颓败。
“平夫子……”
陈年没理他们,径直走到床边,看着那个了无生气的陈道玄。
屋内沉寂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没问战况,没问伤势,只用苍老沙哑的声音,问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问题。
“道玄,守义临走前,可曾跟你算过一笔账?”
床上的人,没有半点反应。
陈年自顾自地继续。
“他这个人,算了一辈子。算灵谷收成,算灵石支用,算一个家族怎么用最少的消耗,熬过最长的冬天。”
“他知道,你此去坊市求购凝神花,九死一生。他也知道,豺狼,早就盯着我们这块肥肉。”
“所以,他跟你去了。”
陈年的声音很轻,却字字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拿自己的命,给你算清了最后一笔账。”
“这笔账的支出,是他自己的一条命,是他所有的尊严和不堪。”
“而这笔账的收入,”陈年的竹杖,轻轻点在了陈道玄的心口,“是你,活着回来。”
“道玄,他不是去给你换一个筑基的机会。他是用命,给你炼了一颗丹。”
“这颗丹,叫‘希望’。”
“你现在,是打算把它当成一颗废丹,扔了吗?”
卧房之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这位凡人夫子,看着他用最平淡的话,剖开了最惨烈的现实。
床上,陈道玄那死寂的眼眸,终于颤动了一下。
‘希望’……
这两个字,狠狠烫在了他那颗破碎的道心上。
他想起了陈守义那张平日里刻薄的脸,想起了他跪地求饶时的卑微,想起了他最后转身时,那决绝到疯狂的眼神,和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的那一声“族长!走!”。
那不是背叛!
那是他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算出的,唯一的生路!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陈道玄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守义,是我愚笨,未曾料到家族内有奸细!他们!他们….怎么敢…怎么敢的啊!”
他猛地坐起身,伤口瞬间崩裂。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死寂,而是无尽的愤怒,和一股被逼到绝境后,宁为玉碎的疯狂意志!
“我,陈道玄,今日,就在此地,筑基!”
他没有凝神花,道心也已破碎,肉身更是重创,此刻筑基,就是自杀!
“族长!不可!”
三长老大惊失色,想要上前阻止。
晚了。
陈道玄盘膝而坐,他体内的法力逆转,不再疗伤,而是化作一股同归于尽的洪流,悍然撞向那道困了他十几年的天堑——筑基瓶颈!
轰!
整个青竹山的灵气,瞬间沸腾!
原本温顺的灵气变得狂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疯狂地朝着族长卧房涌来。
所有人都被这股威压逼得连连后退,惊骇地看着这一幕。
就在此时,异象陡生。
灵气漩涡的正中心,没有出现筑基时的金光祥云,反而幻化出了一副清晰的景象。
幽暗的峡谷中,一个瘦削的身影,将一把燃烧的算盘,决绝地递给了另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
火焰不大,却明亮得刺眼。
薪火相传!
这不是天道异象,这是一个修士在临死前,用最决绝的愿力,烙印在天地间的最后一笔!
那团火焰,融入了陈道玄的体内。
他那颗破碎的道心,在火焰的灼烧下,非但没有崩溃,反而被重新熔炼,锻造!
裂痕被抚平,杂质被剔除,变得比以往更加坚韧,更加纯粹!
炼气九层的瓶颈,在这股向死而生的意志前,轰然粉碎!
一股远超炼气期的宏大气息,以卧房为中心,轰然席卷了整座青竹山!
成了!
筑基,成了!
短暂的震惊之后,没有狂喜的欢呼,没有激动的呐喊。
三长老颤抖着嘴唇,整理好自己的衣袍,对着卧房的方向,深深地,一揖到底。
紧接着,议事厅外的所有长老、执事,演武场上的所有修士,族塾里的所有孩童,田垄间的凡人族人……
所有陈氏子弟,在这一刻,都心有灵犀。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着山顶的方向,整理衣冠,沉默着,用最庄重、最肃穆的姿态,深深地,弯下了腰。
无声的朝拜,是最高的敬意。
半个时辰后,卧房的门开了。
陈道玄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袍,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面容依旧方正,但那双眼睛,却深邃难明,再无半分迷茫。
他一步步走到陈年为陈守义立下的那座小小衣冠冢前,沉默地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壶酒,洒在了那把断裂的算盘上。
“守义,这杯,敬你。”
而后,他转过身,看向所有族人,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黑木崖李家的这笔血债,我记下了。”
“待我巩固修为,必将连本带利,尽数讨回!”
陈年站在人群的边缘,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苍老的脸上波澜不惊。
他的心神,沉入那本无人可见的青铜卷轴。
一行行金色篆字,缓缓浮现。
【平阳陈氏,经此大难,薪火相传,族长陈道玄破而后立,于绝境中成就筑基,家族气运逆转。】
【综合评定:奇功。】
【获得家族功德:一千二百点。】
功德簿上的数字,最终定格在【一千四百点】。
陈年收回视线,望向西南。
那片云雾缭绕的山脉,正是黑木崖李家的方向。
风,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