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琛可以不怂，是因为刘诞不只是一个发号施令的领袖，还是一个敢于任事、亲力亲为的领袖。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跟在刘诞后面，让刘诞吸引火力。
不能再摆，则是刘诞才来会稽不到一个月，便从大族手里搞钱，亲往剿匪，现在就是再笨的人，也看得出来，刘诞是真要做事的。
顾琛要是再摆，他就该走人了。
顾琛得到刘诞的认同，悬着心的放下了些，道：“百姓们不好过，除了大族圈占山泽外，还因为东扬州水利不兴，田地极其容易被旱涝灾害影响。”
刘诞听得这里，来了兴趣，示意顾琛落座，道：“详细说来。”
顾琛落座，说道：“这一带最早有记录的田地开发，可追溯到勾践时期，不过那时候越人多种山地，并不十分重视水利，直到东汉永和年间，马臻马公任会稽太守，才开始于鉴湖筑塘，若水少则泄湖灌田，若水多则闭湖泄田中之水入海，正是因为马公此举，才能使会稽有如今的繁荣。”
“越地水鉴湖之广，周回三百五十里，环山三十六源。”刘诞有所耳闻，幽幽道。
“啊？”顾琛没听过这个说法，而且更关键的是，现在因鉴湖受益的地方没这么广。
刘诞看到顾琛的表情，反应过来了，他刚才说的话，是宋朝总结的。
虽然都是宋，但他现在所处的时代是南朝刘宋，而这话出自赵宋。
所以，要有什么环山三十六源，要经历后续几个朝代对鉴湖水系筑塘的完善。
刘诞微微一笑，接着道：“我是说，你的意思是不是马公修筑湖塘的基础上，继续完善水利？”
“正是。”顾琛点头，“水利工事本来就是要常修常护的，不然河道冲刷，泥沙淤积，原本利民的工事，反而会成为灾难。之前会稽因马公筑塘而受益的良田，因为水利缺少修缮，一部分成了废田，直到元嘉二十一年，主上下令修缮水利，才让部分田重新恢复，但自那之后，会稽水利便再没有动过。大王高瞻远瞩，六条诏书中的‘尽地利’，想必就是这个意思了。”
顾琛最后，还不忘奉承刘诞一句。
刘诞倒是不在乎顾琛的奉承，说道：“等春种完毕，下个月开始兴修水利，你觉得可行吗？”
“可行。”顾琛点头，“官府主导，百姓配合，则水利可兴。”
“好。”刘诞站起身，回到先前的话题，道：“马山上的田，张丁不能种，从贺弼的田产里，划三十亩给他。公共山泽，谁也不能圈占，若是百姓有不足占田法规定所占之田，又在公共山泽上有田地的，报官府审核后，由官府重新分田地，私人不得侵占。”
“是。”顾琛领命。
“还有，”刘诞思索着，“若有人所报不实，官府核查后，对假报、谎报之人，严惩不贷！”
顾琛道：“大王英明，如此一来，别有用心的人如果想通过假报、谎报为难官员，就会受到处罚。”
刘诞道：“贴出告示，让所有圈占山泽的有干人等，十日之内全部退还，十日后，我会巡视各地，若还有人占着公共山泽，还有人不让百姓上山砍柴下水捞鱼，我就收了他的田，抄了他的家！”
“是！”顾琛领命去了。
刘诞又让陆延稔把张丁带出来，然后叫上陈忠。
张丁到刘诞面前，下跪磕头。
刘诞看了一眼张丁，见他面色十分憔悴，扶起张丁，道：“马山上的田，你不能再去种，我让人重新划三十亩给你，如果三天后，这三十亩田还没给你，你可以来找我。”
“多谢大王！”张丁哭道。
刘诞道：“你大女儿，是你自愿抵给孔道穰为婢的吗？”
张丁被关了几天，有点怕了，不敢说假，道：“是小民自愿抵的，还不上钱，只能卖女儿。”
刘诞闻言，比听到张丁不是自愿还要难受。
因为如果这中间是有腐败，有逼迫，那他可以找到具体的人解决。
但是张丁是自愿的。
可他为什么自愿呢？
朝廷打仗要加税，水利不兴、天灾旱涝让田地颗粒无收，大族圈占山泽，他又失去其他收入来源，他还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卖女儿。
太多的压迫，太多的枷锁，连张丁都不知道该恨谁。
刘诞沉默了会儿，让仆人取来一万钱给张丁，对张丁道：“带上这些钱，你回去吧。”
张丁不敢接钱，道：“大王恩典，饶了小民的命，又给小民分田，小民已经感激不尽，怎敢要大王的钱。”
刘诞叹气道：“这一万钱，能买二十多石粮，够你全家吃到秋收，你不用……再卖小女儿。”
张丁怔了怔，磕头道：“小民拜谢大王！”
张丁磕了头，将装满钱的麻袋扛上，步履蹒跚的去了。
沈文秀从大门进来，看到扛着麻袋的张丁，听到里面的铜钱响动，思索着走到刘诞跟前，问一旁的陆延稔道：“那是多少钱？”
“一万钱。”陆延稔道。
沈文秀对刘诞道：“大王宅心仁厚，下吏深感敬佩。”
刘诞感叹道：“作为一州主官，若只能施一民恩惠，便是无能。”
沈文秀一怔，行礼道：“下吏受教了。”
刘诞摆手，转道：“明天禁止圈禁山泽的告示贴出去，必有人有动作，会稽这一带你熟，你派人盯着关口、小道，有人出，就让他们出，若是有人回来，就拿了。”
“下吏明白。”沈文秀领命。
刘诞转对陈忠道：“我说过饶你性命，就会饶你性命，只是不知你以后要以何业为生？”
陈忠思索半晌，叹气道：“小的并没有什么手艺，也没有田产，不知以何业为生。”
刘诞道：“你可以入行伍，我给你发俸禄。”
“这……”陈忠大喜，“大王肯用小的？”
刘诞道：“你不敢见胡骞，足见你不是良心泯灭之人，若能改邪归正，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多谢大王！”陈忠当即叩头，“小的这条命以后就是大王的，刀山火海，大王一句话，小的绝不推辞。”
刘诞扶起陈忠，道：“我还是不确定张丁是否安全，你和你三个弟兄暗中跟着，若有异动，及时来报。”
“是。”陈忠大喜，高兴的去了。
刘诞安排完了事，负手而立，看着天边。
他终于正式对会稽大族宣战，而这其中的难度，可比剿匪大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