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着刺鼻的灰尘、铁锈和机油焚烧的味道,一股脑涌进喉咙里。像是被人按着头灌进半生不熟的血污汤羹,灼烧感从食道一路烧到胸腔。凌无尘的意识,便是在这令人作呕的泥泞与剧痛中,一点一点,从无尽的黑暗深渊里挣脱上来。
视野是模糊的,被碎裂变形的眼镜片割裂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剧烈的撞击震荡似乎还残留在每一寸骨头缝里,尤其是右腿,传来骨头彻底错位的钝痛。这感觉……久违了。自登临仙帝之位,统御亿万星空,掌控生死造化,多久不曾体会过这般原始的痛楚?
仙魂深处,属于帝陨战场最后的记忆碎片猛然炸开——足以焚灭诸天万界的混沌洪流,叛徒们狰狞扭曲的脸,自己亲手引爆帝器时的决绝……然后,是漫长无边的沉沦。再睁眼,竟在这灵气枯竭如荒漠的……凡尘?
一股浓烈的汽油味逼近,沉重的引擎低吼如同野兽濒死的喘息,湿漉漉的沥青地面在车轮碾压下发出闷响。车轮在泥水中刹停,几乎紧贴着他的脑袋。几双锃亮的皮鞋毫不避讳地踩过冰冷的泥水坑,污点溅上他尚温热的残破校服。几个影子围拢过来,模糊不清地晃动。
“啧,晦气。”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不耐烦和刻意压低的嫌弃。冰凉的雨水瞬间被一个更冰凉的物体取代——有人用鞋尖极其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凌无尘垂在泥水里的手臂,力道麻木不仁。
另一人迅速伸手探向凌无尘的颈侧。手指粗短,戴着个分量不轻的宝石戒指,冰得他一颤。片刻,那人收回手,语气轻飘得仿佛在讨论碾死一只蚂蚁:“凉透了,没得救。”
“妈的!”之前的声音低骂了一句,烦躁地甩了甩手,“真他妈扫兴!今晚好不容易哄好了张教授他千金,全让这赶着投胎的穷鬼搅黄了!”年轻大少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分,充满了暴戾,“都愣着干嘛?等着拍大片啊?赶紧把这垃圾玩意儿挪开!看着就他妈恶心!”
泥水再次被搅动,脚步声急促起来。有人动作粗暴地架起他另一只胳膊,试图将这具挡路的“垃圾”拖向路边。
冰冷刺骨的泥水顺着脸颊、脖颈流下,混合着雨水,持续不断地刺激着神经。胃里翻滚欲呕的腥气,骨骼断裂处传来的、属于肉体凡胎才能深切体会的粉碎性剧痛……还有那些居高临下、轻蔑如看尘埃的议论,粗暴的触碰……一点一滴,都在凌无尘残存的意识里燃烧、凝聚。
体内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本源仙力,如同被激怒的星火,骤然炽烈!那并非真正能量的涌动,而是源自无上帝魂深处被蝼蚁亵渎后的极致威严的苏醒!冰冷肃杀,浩瀚如宙!
“嗯?”拖着凌无尘胳膊的那人猛地一哆嗦,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另一个正准备去抬腿的同伙也僵住了动作,莫名其妙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就在那一刹那,空气如同结了冰。一种无形无质、却厚重如万古冰川、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意志横扫过这片雨夜的污浊!仿佛有冰冷的目光穿透了雨幕,来自更高的、他们无法理解的维度,漠然地注视着这几只冒犯了禁忌的虫子。
一股源自生命最原始本能的、无法言喻的巨大惊悸,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比最狰狞的凶兽更纯粹的威胁感沉沉压落!
王腾,肇事者,那个身份显赫的年轻男人,心脏狠狠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冷铁爪攥住!一股寒气猝不及防地从尾椎骨窜上后颈,激得他头皮发炸。他猛地转头,凶厉的目光扫过死寂的雨幕、路灯昏暗的光晕、以及几个同样被定身般僵住的手下,最后,死死钉在泥水中那具一动不动的残破身体上。
没有异常。除了越发急促冰冷的雨,什么都没有。
他用力深呼吸,胸腔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雨声中格外清晰,试图压下那股突兀的、见鬼般的心悸。手指神经质地颤抖了几下。
“操!”他像是要摆脱那份无来由的恐惧,低吼出声,更像是给自己壮胆,“都他妈是孬种不成?一具死尸把你们吓尿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离他最近的手下脸上,“给老子拖干净点!谁敢磨蹭,我让他也去泥里躺一辈子!快!”吼声中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与虚张声势的狂躁。
几秒钟的死寂被喝骂打破。手下们如梦初醒,压下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气,动作更加粗暴地去拖拽地上的人。
引擎再次低吼起来,发出不耐烦的嗡鸣。厚重的车门砰然关上,将几个人的咒骂、喘息隔绝在内。那辆沾了血迹的黑色豪车,碾压过积水的路面,溅起肮脏的水花,迅速消失在更加深沉的雨夜深处。
仿佛从未停过。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泥泞的脸颊,带走污浊,也带来一种怪异的清醒。
凌无尘的“身体”,以一种奇诡的方式活动起来。他支撑着自己从混合着汽油味的泥水中缓缓坐起,动作一开始有些滞涩,像是断裂后重新拼接的木偶,但每一次微小的调整,都显示出匪夷所思的对力量精度的掌控。
破碎的眼镜早已不知所踪。雨水直接落在他的眼睫上,却丝毫不曾模糊那双睁开的眼眸。不再是凡人的黯淡,其底处仿佛蕴藏着碎裂又重凝的星辰,一道极度深邃的暗紫色电光在其中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但那份贯穿寰宇般的冰冷与至高无上的审判意志,却清晰地烙印在那一瞥的目光里。
四周稀薄到近乎干涸的天地灵气被无形的力量引动,细微的旋涡以肉眼无法察觉的方式向他体内涌去,却被一层更本源、更纯粹的光华隔绝在外。如同精密的炼器法阵开始运转,仙源残火与微不可查的天地灵力共同作用下,残破的肉身开始无声无息地重塑。
“帝器崩解……逆转时空……”仙魂深处,那场导致帝躯陨灭的背叛与最终倾尽一切的反击,只剩下几缕最核心的记忆碎片还在萦绕,“此处灵机衰败……界门气息……”
微弱的仙念无声扫过,瞬间覆盖了整个城市。无数嘈杂、混乱的凡俗信息洪流般涌入,瞬间又被仙魂强悍的筛选能力过滤,留下关键。信息快速整合着。这个世界的名称、规则、力量体系……还有刚才那几个蝼蚁的影像、车牌、交谈的信息碎片、尤其是那个“王腾”的名字、以及那个自称探他鼻息戴宝石戒指的嗓音……最后指向一个本地的庞然大物——王氏财团。
“呵……”他唇角似乎牵动了一下,却毫无温度,只有一片漠视苍生的冰寒。
仙帝之魂未泯,帝座虽倾,傲骨何曾寸折?
胆敢亵渎帝躯,以蝼蚁之爪触碰不朽的存在……那便用他们的灰烬,为此界凡尘,燃起第一缕敬畏之火!无关复仇的快意,乃是天道纲常的必然!
雨水依旧倾盆。凌无尘抹去脸上最后一道泥泞的痕迹。破损的校服覆盖之下,皮肉再生,骨骼连接,内脏归位,伤口急速弥合,光滑如初。
最后,他抬起那只捏碎他颈骨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流淌着微弱却令人胆寒的紫金色微光。
三日后。
雨彻底停了,城市夜幕被灯火浸染成金黄色的暖调。但在“皇朝”顶级的私人包间内,喧嚣与浑浊的空气却比前几天的冷雨更加令人窒息。震耳欲聋的低音炮将空气都捶打得微微颤抖,斑斓闪烁的镭射灯撕扯着光影,空气里浓重的酒气、雪茄烟味和廉价香水的味道混成一股粘稠的浊流。
王腾陷在巨大的真皮沙发中央,像一头烦躁不安的困兽。面前昂贵的金色酒液在精致的水晶杯里晃荡,映出他眼中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残留的、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惊悸。那个雨夜的画面挥之不去——黑暗中那双死寂的年轻眼睛,还有那阵莫名其妙的心悸。几个手下大气不敢出地围在一旁,竭力维持着热闹,歌声和笑声都透着种虚张声势的干瘪。
一个手下凑过来,谄媚地笑:“王少,要不再点些好玩的?新来那几个妞儿,水灵得很!”
“滚!”王腾猛地推开他递上的酒瓶,酒液溅落在地毯上,“别他妈烦老子!”吼声被音乐吞没大半,但那股戾气让几个手下脖子一缩。
另一个赶紧掏出手机,屏幕光映着他闪烁的眼神:“那…那小子家里就是普通工人!一点背景没有!那天就是意外!绝对意外!咱们连医药费都省了,您根本不用担心后续……”
“闭嘴!”王腾暴喝,额角青筋微微跳动。他需要的是证明那晚的心悸纯属自己吓自己,需要的是把那点晦气彻底踩在脚底下碾碎!
就在这时,包间厚重豪华的隔音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没有敲门,没有脚步声,甚至连一丝空调风口的气流扰动都没有。门的开启静默得如同幻觉,不合时宜地带进外面走廊一丝相对安静的凉意。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门口一个正在点烟的手下。他捏着打火机的手突然顿住了,似乎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寒意穿透了单薄的衬衫。他下意识地转头,然后整个人就像是被瞬间冻结在原地,瞳孔因极度惊骇而骤然收缩——
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影。
身形算不上特别高大,却挺拔如剑脊。一身洗得发白的廉价运动服,与这奢靡至极的环境格格不入。正是这样普通的穿着,让画面显得更加诡异。那张年轻的脸庞,五官异常清晰分明。
是他!那个早该躺在冰冷停尸房里的人!
“啊——!!!”手下喉咙里爆发出的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直接盖过了震耳欲聋的音乐!仿佛看到了地狱的恶鬼爬回了人间!
所有狂欢声戛然而止!音乐骤停!
十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门口,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
死寂!前所未有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被抽干了!
紧接着,恐惧瞬间引爆!有人碰倒了酒瓶,琥珀色的液体顺着桌子流淌滴落;有人惊恐地尖叫着后退,绊倒了凳子;还有人猛地站起身,手伸向后腰……
那张脸毫无表情,眼神如亘古不化的玄冰。他只是平静地、一步步走了进来,每一步都踏在昂贵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却又仿佛踏在所有人疯狂跳动的心脏上。视线径直锁定沙发正中的王腾。
王腾脸上的血色霎时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骇人的惨白。全身的肌肉因剧震而僵硬,如同被丢入了万载冰窟,从灵魂深处透出刺骨的森寒。他想吼叫,喉咙却被无形的恐惧紧紧扼住,只能发出嘶嘶的气音。那雨夜的记忆碎片和眼前这张无比清晰的脸猛烈撞击!
“你……”王腾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牙齿格格作响,拼尽全力才挤出几个撕裂的音节,“……你没……”想质问“没死?”,那后半句却堵在喉咙里,仿佛被恐惧冰冻。
凌无尘的脚步停下了。距离王腾仅三步之遥。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冰冷得如同极地冰川中凿出的寒玉,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穿透了窒息的空气,撞进所有人耳膜深处:
“既知已死,何来探息?”
这八个字如同古老的律令,带着穿透时空的漠然回响。
王腾大脑彻底空白,一片轰鸣,只有那句“探息”在耳边炸开——是他戴戒指的那只手!是那句“凉透了”!眼前的身影身上那股几乎要将灵魂冻裂的冰冷和死寂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抵住了他的喉咙!
“拦住他!宰了他!”王腾像被烫了脚的野兽,发出濒死的凄厉嘶吼,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沙发深处退缩,撞到了身后的靠枕,“开枪!快开枪啊!”
几个反应过来的亡命之徒眼中凶光毕露,同时拔枪!冰冷的金属枪管在闪烁的镭射灯光下折射出杀戮的冷芒!扳机扣动!
枪焰刺目地亮起!高速旋转的金属弹头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目标直指门口那个诡异的身影!
同一瞬间,凌无尘动了。
没有闪避,他只是抬起了一只手。右手五指张开,指尖那点微弱的紫金光华瞬间流转,如同星辰骤然在他指间点亮。动作简单得近乎随意,如同拂去眼前的尘埃。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又粘稠如液态金属、沉重如星体般的威压轰然降临!瞬间充斥了整个包间!那并非暴力的冲撞,而是整个空间“性质”的刹那改变!空气变成了凝固的玻璃,光线也似乎被冻结迟滞。
疾射的子弹猛然定格在半空!如同撞进了一堵无形的、坚韧到极致的时空之墙!高速旋转的弹头被死死钉在那里,发出令人牙酸的高频震动摩擦声,金属弹壳在压力下悲鸣着变形!
所有持枪者的动作彻底僵死!举枪的手臂如同被封入万载玄冰之中,纹丝不动!眼珠惊恐地转动,肌肉却无法传达任何命令!他们的身体也被那凝滞的空间彻底禁锢!
唯有王腾没有被禁锢,但他承受着更大的恐惧!他眼睁睁看着手下如雕塑般凝固,子弹悬停,时间仿佛在这方寸之地迟滞!极致的绝望顺着脊椎骨闪电般蹿上头顶!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身体筛糠般抖动,裤裆瞬间湿透,热流混着腥臊味扩散开来。
凌无尘的手掌并未放下。指尖的紫金流光无声汇聚,一股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森寒意志弥漫开来。他漠然的目光,始终落在王腾那张扭曲惨白、涕泪横流的脸上。
他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冰寒,每一个音节都敲击在王腾即将崩碎的灵魂上:
“尔等凡尘蝼蚁,怎敢妄断帝命生死?”
“帝命……你是仙……”王腾的嘴唇哆嗦着,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极致的恐惧喷涌而出。
凌无尘没有再看他。
那只抬起的手,五指微微向掌心一拢!
呼——
包间里凝固的空气骤然恢复了流动!带着尖锐的呼啸!
但这并非自由的回归!
悬停的子弹,以比来时快了十倍以上的恐怖速度,带着撕裂空气的刺耳尖啸,猛然倒射而回!其轨迹精准得不可思
噗!噗!噗!噗!
数声沉闷的、如同熟透果实爆裂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几个持枪手下的头颅、脖颈要害处,猛地炸开一朵朵红白混杂、妖异刺目的血花!强大的动能带着他们的身体向后猛掼,重重砸在身后的墙壁、酒柜、地面上,鲜血如泼墨般染红奢华的金色壁纸和天鹅绒沙发,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盖过了所有的酒香。
死一样的寂静再次笼罩。这次连呼吸声都消失了。仅存的几个没来得及拔枪的手下瘫坐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裤裆尽湿,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濒死动物般的呜咽。
猩红地毯上,温热的血肆意流淌蔓延。
凌无尘对眼前的惨状视若无睹。他向前迈了一步,真正的目标,唯有沙发深处那个彻底崩溃、屎尿齐流的豪门大少。
王腾的意识在无边恐惧中挣扎,死亡的阴影已经将他彻底吞噬。他喉咙咯咯作响,双眼暴突充血,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死死盯着步步逼近的年轻身影。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恨意,只有一片俯视尘埃的冰冷审判!仿佛在注视一截即将腐烂的枯木。
“不……不……我爸……王……”最后一个姓氏在剧烈痉挛的口腔中彻底扭曲、变调。
凌无尘站定在沙发前。他甚至没有再看王腾那张惨绝人寰的脸。修长的手指抬起,指尖一滴晶莹的水珠凭空凝聚而出。那不是雨水,而是被仙力瞬间抽干了附近空气里所有水汽,压缩凝结而成的、内蕴森寒杀机的冰点。
指尖一点。
嗤——
细微的破空声锐利如针!下一刻,王腾疯狂的嘶吼和所有挣扎瞬间终止!
他的眉心中央,一个不起眼的红点凭空出现,紧接着,一道手指粗细、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极致冰寒之气的锥形冰柱,从他眉心透入,贯穿整个头颅,带着凝固的白色脑浆碎末和猩红血花,猛地从他脑后穿出!冰锥的尖端,钉入了他身后的沙发靠背,深入寸许!
那冰锥是如此寒冷,以至于伤口周围的皮肉和血液瞬息之间就被冻结,连一丝多余的血迹都未曾溅出!
王腾暴凸的双眼中,最后一点疯狂的光芒如同烛火熄灭般黯淡下去,只有无边的恐惧永远凝固在那张年轻苍白的脸上,定格成一个惊悚的死亡符号。
“王氏……”凌无尘看着那具凝固的尸身,口中吐出两个冰冷的字,“下一个。”
他收回视线,再无停留,转身走向门口。包间里凝固的空间威压随着他的离开而悄然散去,浓烈的血腥味、酒精味、呕吐物和屎尿的污浊气味瞬间浓烈了十倍。
门外隐约传来其他包间模糊的歌声和脚步声,与这间地狱仅一门之隔。
厚重的包间门在凌无尘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一室血污、冰冷与那无边的死寂。
……
天海市西郊,代号“堡垒”的地下指挥中心。空气凝重得如同水银,只有大型服务器散热风扇的嗡鸣声有规律地起伏,映衬着巨型主屏幕上数十个监控画面的频繁闪烁和快速切换。
指挥席上,王国栋的脸色一片骇人的铁青,眼球布满血丝,仿佛一头濒死的凶兽。手中紧攥的情报页被他攥得哗啦作响,边缘深深嵌入手心。
屏幕上,反复回放着皇朝门口唯一的模糊监控片段——一个运动服身影走出大门,消失在灯火阑珊的街角尽头。每一个角度,每一个细节,都经过最顶尖图像处理引擎的无数次放大、锐化、修复。得到的,只有一张模糊到五官难以辨识的脸部轮廓和那个再普通不过的背影。没有身份信息,没有落脚点,没有逃跑路线!
“找不到?!”王国栋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金属,猛地一拳砸在面前的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养你们这群废物是吃干饭的吗?!三天!三天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死了!死在自己地盘上!连个鬼影都抓不到?!”
强大的威压弥漫在整个指挥大厅,所有操作员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一名身穿深蓝色制服的技术主管额上满是冷汗,双手在控制台键盘上敲击如飞,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王…王总,对方…反侦察能力超乎想象!不是常规手段能做到的‘消失’!所有路径上的摄像头…像是主动避开他!面部识别撞库上亿也没匹配!就…就像……”
他的操作指令在庞大数据库对比模块飞速运行着,数据流在主屏幕上汹涌流过。
王国栋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运动服身影,声音阴沉得能滴出水:“像鬼一样?”
“不!”技术主管脱口而出,随即被自己冒出的念头惊得一个激灵,但还是咬紧牙关说了出来,“更像是…他‘命令’那些电子设备失效了!”这结论荒谬绝伦,却是所有已知分析手段穷尽后最接近事实的描述。
“命令电子设备失效?呵…好好好!”王国栋发出近乎神经质的冷笑,眼中的暴戾与杀机彻底凝聚成最尖锐的冰棱,“不管你是人是鬼,还是哪路神仙派来的东西!”他猛地抓起加密通讯器,近乎咆哮着下达命令,每一个字都带着钢铁摩擦般的决绝:
“启动‘黑蜘蛛’所有追踪节点!给我扫遍天海每一寸角落!调‘夜枭’小队!启用‘壁垒’防御卫星!动用第七航空旅!我不管他是谁!给我把他揪出来!要活的!我要亲手把他身上的肉,一寸寸地剐下来!”
他咬牙切齿,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味:“另外…告诉张参谋,‘堡垒’的所有权限,我王氏全部开放!让他动用一切资源!用能想到的所有手段去定位、分析!我要这畜生插翅难逃!”
命令通过专用链路瞬间抵达。整个天海市在寻常市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无形的天罗地网正以可怕的速度悄然张开。高空,低轨道卫星调集;地面,所有交通枢纽、重要关卡被秘密布控;网络空间,数据流被彻底监控。
指挥中心巨大的主屏幕上,数百个窗口同时点亮,代表着帝国级战争机器被一台启动引擎,只为锁定一个目标。
……
城市另一端,凌无尘立于某座高耸的废弃水塔顶部。夜风鼓荡着他廉价运动服的衣角。他的感知如同无数无形的丝线早已无声蔓延开来,城市中那骤然密集、如同无数嗅探猎犬出笼般的能量波动和探测信号流,清晰地映照在他识海之中。其中蕴含的搜索、定位、乃至隐含的致命攻击意图,一览无余。
“蝼蚁之怒。”凌无尘看着远方灯海,眼中一片淡漠平静。识海中那道微弱仙源的核心,似乎感应到危机,微弱地颤动了一下。这残存的仙元之力,既是根基,亦是枷锁。在此刻灵气贫瘠如荒漠的世界,一旦爆发过度消耗……他漠然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仿佛即将发生的不过是一场必然的天地清场。
“来吧。”他口中轻吐两字,如同宣判。身影微微一晃,自高塔之巅飘然而落。
三小时后。
距离天海市区四十公里,代号“黑角”的城际快速干道。这里是王国栋预判对方可能高速逃逸的方向之一,已被设下重重关隘。
夜空被突如其来的引擎轰鸣撕裂!三道雪亮的探照灯柱如同撕裂夜幕的巨剑,从高空凶悍地劈下,牢牢钉死公路中央那个缓慢步行的人影!强光将他笼罩在光斑的中心,形单影只。两架涂着深灰哑光迷彩的武装直升机如同索命的魔鹰,呈钳形低空悬停在路面上方,粗大的机炮炮口在光柱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寒芒,死死锁定着下方的人影。
数公里外,临时构筑的隐蔽掩体后,“夜枭”特战队员的狙击镜里,运动服人影的头部已稳稳套在十字准星中央。
“目标锁定!夜枭1号准备完毕!”狙击手冰冷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递。
“蜂鸟2号,导弹预热!目标确认!”其中一架武装直升机机翼下的四联装短距地空导弹挂架发出细微的嗡鸣,火控雷达锁定的蜂鸣音如同死神的低语。
后方指挥车内,王国栋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清晰放大的目标图像,运动服,年轻的脸,平静得诡异!他终于出现了!所有压榨心肺的暴怒与刻骨仇恨瞬间冲破理智的堤坝!
“开火!”王国栋的声音在频道里炸开,嘶哑癫狂,“给我把他挫骨扬灰!开火!!!”
命令即是导火索!
咻!咻!
两枚涂装黑色、带着死亡尖啸的“毒蜂”短程对地导弹瞬间脱离了武装直升机的挂架!尾部拉出细长的白色烟迹,如同索命的毒刺,撕裂空气,以近三倍音速的恐怖速度直扑公路中心的人影!
几乎同一时刻!
呯!呯!
两声清脆却致命的枪响在夜空中爆开!特制穿甲爆燃弹以超越音速的速度划破长空,目标直指目标头颅和心脏要害!
在王国栋目眦欲裂的注视下,光柱中心那个该死的运动服身影终于动了。
他没有逃!甚至没有尝试寻找任何掩体!他只是无比随意地抬起了右手,五指张开,如同要去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
导弹尖啸着扑近,带着恐怖的气流,已然近在咫尺!
狙击弹也即将洞穿目标!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听不见、却仿佛能撼动大地根基的奇异嗡鸣,骤然响起!
以凌无尘抬起的手掌为中心,一个直径不足一米、缓缓旋转的、介于实质与虚无之间的微型空间漩涡瞬间形成!那漩涡深邃得仿佛连接着另一重宇宙,内里似乎有无数细微的星点闪烁明灭。
扑至眼前的导弹、激射而至的穿甲弹,如同撞入了一潭无形的、具有恐怖引力的粘稠泥沼!其狂暴的能量和动能,在接触到这诡异漩涡边缘的刹那,如同冰雪消融般,被那旋转的“微型星涡”无声无息地吞噬、分解!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只有两枚威力惊人的导弹和两颗高速穿甲弹在空中如同肥皂泡般轻轻破裂、散落成细微的金属粉尘,随即被星涡彻底吸走,连一缕硝烟都未曾留下!
王国栋脸上因暴戾和即将得偿所愿而浮现的狞笑,瞬间冻结,僵死在每一块肌肉里。他的眼球因为惊骇过度而几乎要从眼眶中凸爆出来!屏幕上那诡异的一幕彻底颠覆了他这几十年来所认知的物理法则、战争逻辑!
“什…什么东西?!!”他嘶声尖叫,声音彻底扭曲变形!
悬停的直升机内,飞行员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见了鬼的惊吼:“蜂鸟2号报告!导弹…导弹目标…能量反应消失!不!是被…吸收了?!”
仿佛回应着他的惊叫。
吞噬完导弹的凌无尘,缓缓抬起了视线,隔着数公里的虚空,精准地“看”向那架刚才发射导弹的武装直升机。深邃如星空般的眼眸里,冰冷而纯粹的意志如无形的涟漪震荡开来。
下一秒,令所有目睹者永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那架低空悬停着的庞大武装直升机,瞬间被无数道凭空凝结、粗如手臂的惨白冰刺从内部贯穿!驾驶舱、引擎、油箱、旋翼基座……如同被巨大无形的冰之手由内而外生生撕开!钢铁的机体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呻吟!
没有爆炸!只有冰!极致的、能瞬间冻结金属的超低温弥漫!
前一秒还在低吼的战争巨兽,刹那间变成了一具挂满狰狞冰棱的金属棺材!在重力拉扯下,这架被瞬间冰封的钢铁残骸连最后的坠毁都毫无烟火气,沉闷地砸在公路旁的荒地上,如同一座怪异的冰雕。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无线电频道都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另一架幸存的武装直升机,如同受惊的飞鸟,驾驶员惊恐到极点的吼叫被拉长的电流杂音扭曲,机体疯狂侧倾拔高,试图逃离这片骤然降临的人间炼狱!探照灯光柱在夜空中划出混乱绝望的轨迹!
王国栋瘫坐在指挥椅上,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被彻底冻僵、麻痹。屏幕上那架“冰封直升机”最后坠地的画面被红外探测器清晰捕捉,白茫茫一片死寂的冰冷轮廓,如同巨大墓碑,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
恐惧如同千万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的暴怒,一种更本源、更彻底的寒意,正在沿着他的骨髓疯狂蔓延!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这…这是……怪物……”
就在这时,一个操作员如同打了强心剂般,带着一种混杂恐惧和不可思议的扭曲语调,嘶声喊道:“能量特征锁定!目标能量反应强度…接近SSS级!超出已知所有档案!战术…战术级武器请示!重复!请求战术级武器打击授权!目标位置:黑角公路17号桩!”他猛地抬头看向王国栋那张惨白扭曲的脸,眼中是军人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血丝,“王总!是核……命令?!”
指挥大厅灯光剧烈晃动!猩红的紧急警报疯狂旋转闪烁!屏幕上触目惊心的红色标记锁定着公路中央那个身影!
“核弹……?”王国栋失神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仿佛被这个禁忌的词汇短暂刺激,某种最疯狂、最绝望的念头被点燃!他猛地扭头看向旁边的军区顾问,几乎是吼出来的:“批准!给我用‘白杨’导弹!”
白杨!共和国最锋利的长剑之一!此刻,这国之重器,竟被私人权柄拨动,只为诛杀一人!
那顾问眼中血丝爆裂,脸颊肌肉疯狂抖动了几下!但随即,一种更决绝、更肃杀的命令直接通过加密线路下达!这是超越王国栋,来自真正军方的意志!
“最高权限指令确认!一级战斗准备!‘白杨’系统解锁!参数输入!制导开启!目标:黑角公路17号桩!发射单元就绪!……发射!!!”
……
天海市防空警报尚未启动,死寂无声弥漫在公路上空。凌无尘站在中央,仰面望向墨染的天穹深处。那点微弱的仙源之火,此刻在他意识深处前所未有的灼烫、刺痛,带着不甘的哀鸣和毁灭的警兆。前所未有的、足以让此界空间壁垒都为之颤栗的恐怖能量,在某个虚空坐标疯狂凝聚,并带着毁灭一切的绝对意志,正以超越认知的速度向他当头轰落!目标清晰无误!
“核武……”凌无尘感受着那份即将降临的、人类造物最顶峰的暴力,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古井不波的极致漠然,“曾于仙古战场,如恒河沙数。”
那并非骄傲的宣言,只是陈述一个早已厌倦的事实。仙源已残弱不堪,硬抗此击,必致根基崩毁,这具尚未筑成道基的躯体亦将灰飞烟灭。此路不通,唯余……
体内残存的仙源陡然沸腾!并非抵御,而是以某种超越规则的韵律剧烈震颤,直接沟通了他仙魂最核心处那个早已暗淡、连帝陨之战都未曾动用的不朽印记!
天穹深处,白杨导弹的炽热火球正突破大气层的剧烈摩擦,如同天罚之眼般睁开!无可匹敌的光芒和毁灭性能量还未完全降临,便已让下方的大地狂风呼啸,空气如同烧红烙铁般扭曲!
就在这极致的光与热即将吞噬一切的刹那!
嗡——轰!!!
凌无尘身后,天地骤然撕裂!
一片浩瀚无垠、深邃得如同将整个宇宙虚空浓缩其内的星空,悍然降临于世!无数星系、星云在其中缓缓旋转流淌,散发出纯粹古老、永恒不灭的星辰伟力!更令人神魂冻结的是,那旋转星空的中心,一扇由无数巨大星辰骸骨与永恒不灭的仙道符文交织构筑而成的、顶天立地的星门轮廓,正由虚化实,缓缓凝成!
星门之巨,矗立天地之间!门内流淌的光带,是星河!
与此同时,蓝星另一端。
白宫战略指挥中心。
墙面上数十块巨型屏幕正从不同角度实时显示着天海市上空、那枚携带着“太阳”之火降临的洲际导弹的红外轨迹画面。
时间仿佛凝固在毁灭的前一秒。
参谋们的身体如同冰冻雕像,所有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片吞噬一切的炽白亮斑上!等待最后的审判。
下一瞬,那道贯穿天地、散发着永恒星辰气息的巨门影像,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所有屏幕上!它并非爆炸产物,而是……降临!将导弹与它目标一同笼罩其中!
“God……”参谋长的嘴唇无声开合,眼中只有那片压塌蓝星文明自信的无尽星空。
——指令失效,连接中断!
光屏上的画面定格在那连通九霄的星门显现的瞬间,如同命运赐予人间的最后惊鸿一瞥,随后陷入死寂的黑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