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冼象与花脸小道士来到偏殿外,终于见到如今武当山辈分最高的俞三侠。
俞岱岩坐在太师椅上眉头紧蹙,面色深沉,听着厅中三四代弟子的禀报,不断的发号施令,做出部署。眼下大师兄、二师兄出师未返,生死未卜,魔教妖人已登上紫霄大殿,整个武当七十二峰都在等着他主持大局。
他心知山上除了师父与自己以外,其他三四代弟子的武功在魔教左右二使、四大法王等高手面前都不够看,贸然御敌只会白白送死。奈何自己身体残疾,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只能舍命拖延,留足时间掩护师父下山避祸了。
他朗声道:“灵虚,你去跟那些人说,我稍后便出来相见,让他们在三清殿前等着!”
灵虚子领命而去,出门见着抬轿的洪冼象,眼中露出欣喜,却来不及寒暄,匆匆传令去了。
俞岱岩心思沉重,见了洪冼象二人也无心辨认,让左右弟子将他扶上软轿,由洪冼象二人抬着前往龙虎殿去了,决心纵使师父不愿撤离,也要让弟子强行将他带下山去。
三人走过九曲黄河廊,穿过月门,此时山风渐起,阵阵松涛声掩盖了殿前的喧嚷。俞岱岩心中郁结,偏头斜睨着身后的洪冼象,忽然道:“冼象,你是谷虚的弟子吧?”
洪冼象稍一停顿,随即继续边走边道:“回师叔祖,弟子只是跟着谷虚子、灵虚子二位师叔学习道藏科仪,还未正式选择流派、拜入各峰师门。”
俞岱岩点头道:“若不是这椿事闹的,原本过了谷雨,就该是武当三年一届的问剑大典了,到时候就该你们这代年轻弟子选择师门流派,只是如今风雨飘摇,不知要推迟到什么时候……”
洪冼象抿着嘴不知从何作答。
俞岱岩又道:“冼象,一会你俩便随师祖爷爷一起下山吧,路上也好照应他老人家。”
洪冼象心中暗叹了口气,没想到此刻这位名义上执掌武当的师叔祖眼中,情况已经恶劣到如此地步了。
可真到了这一步,让掌教真人下山避难,他老人家能答应吗?
或者说,他自己会跟着一起下山吗?
那一世他躲在小莲花峰上,终日琢磨天道,不肯下山门一步,并不是那玄武当兴的牌坊以外有吃人的洪水猛兽,终究是因为他在心里画地为牢,迈不过那道槛。
可如今这一世山下已经了无牵挂,他是否可以问心无愧的下山去修行红尘之道呢?
“师叔祖请放心,张真人洪福齐天,武当一定会逢凶化吉,渡过此厄,我等愿与师叔祖一起共赴劫难。”
软轿前端的花脸小道士忽然回头开口。
俞岱岩循声望去,只见前面那位不知名的小道士眼神真挚,语气坚定不容置疑,心中微微动容。
年轻一辈的弟子,且不说武功如何,一颗道心修炼得还算可圈可点,武当也算后继有人了。
这下轮到洪冼象疑惑了,你小子的发言听着也不像是奸细啊,莫非是自己猜错了?可那满满一竹筒水,自己眼睁睁看着他喝干净了,覆水难收啊。
俞岱岩道:“年轻人,你是哪位师侄的弟子?”
花脸小道士支吾道:“回三师叔祖,弟子在雷神洞袭明宫修行。”
俞岱岩抚须道:“张五弟的袭明宫?甚好,如今袭明宫的宁虚子深得我五弟符道真传,品格高绝,负气仗义,能培养出你这样的弟子不足为奇。”
听到俞岱岩的话语,花脸小道士眼眸中竟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情绪波动,随即转头看路,不再多言。
不多时,三人已至龙虎殿前,俞岱岩向门口持剑戒备的三代弟子点点头,便由弟子领着推门进入殿中。
正在真武大帝法相前闭目吐纳的张三丰闻声缓缓睁开眼,见到满脸愁容赶来的俞岱岩,示以温和的笑意。
“岱岩,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莫要急躁。”
以前张三丰常年在飞升岩闭关修行,洪冼象穿越三年以来,只是耳闻其名,从未见过本尊。
此时打量着眼前这位名动江湖的玄玄真人,须眉俱白,旧袍素履,虽大伤未愈气色苍白,可举手投足之间处处道韵天成,抱朴含真,宛如神仙人物,才明白为何只有他当得起“真人”二字。
“师父,你的伤……”
俞岱岩情绪激动,直欲扑倒过去,张三丰抢先一步抬手虚扶而起,微笑摇摇头。
旁边的花脸小道士也撑住他的腋下,望着近在咫尺的张三丰,眼神湛湛,如覆了一层薄薄水雾。
“为师的伤不碍事的,回去闭关静养三月便好。只是听闻魔教妖孽大举上山,也不知道远桥、莲舟他们此去光明顶还平安否,如今又在何处。岱岩,你来说说,如今该当如何?”
俞岱岩心中早有定计,只是他了解师父的为人,外柔内刚,宁折不屈,想要让他答应下山避祸千难万难,心中纠结万分,不知该如何向师父开口。
只是他不知道,张三丰和他师徒相处日久,心意相通,看他神色已知其意。
正欲出言宽慰,却闻一位抬软轿的道童忽然开口道:“师叔祖,如此久立不便,不如我扶师叔祖到椅子上坐下吧。”
说话的正是洪冼象,说罢便欺身上前,横在俞岱岩与花脸小道士的中间,伸手一拨,撩开那花脸道士的手臂,将俞岱岩扶了起来。
俞岱岩一脸疑惑的看向洪冼象,却见洪冼象笑容可掬,向他点点头。
原来洪冼象观方才三人站位,那花脸小道士手撑俞岱岩腋下,面对张三丰面门,如此距离若是突然发难,二人必有一人受制而要挟另一人就范。所以他赶紧一步上前,挡在二人中间。
这一拨之下与花脸小道士肢体相接,体内大黄庭气机勾动对方真气共鸣,将其真气流向看得一清二楚,洞若观火。
这一下不得了,洪冼象面如平湖,心中却如有惊涛骇浪。以他两世的武学见识与储备,忍不住又惊又喜。
喜的是发现对方果然深藏不露,这身内功便不是武当山的心法。惊的是他竟然发现这世上竟有经脉逆转、真气倒行的内功!
难怪自己明明下料又狠又猛,正纳闷为什么这么久药效没有发挥,原来对方有此神功,竟能逆行真气,五脏六腑移形换位,硬生生给憋住了!
就在洪冼象暗中佩服之时,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腹响,张三丰与俞岱岩人面面相觑,大殿之中气氛陡然诡异。
俞岱岩还纳闷师父怎么还命人在龙虎殿悄悄炸茄盒呢,这是在为避难备干粮了?
花脸道士面色尴尬,双颊涨红欲滴血,赧然道:“那就有劳师弟了。掌教真人、师叔祖,弟子有要紧事要处理,先行告退!”
俞岱岩闻着空气中的气味,蹙眉道:“赶紧去,莫在真武帝君面前失了仪。”
年轻道士长舒一口气,立刻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洪冼象憋得难受,嘴角都快压不住了,被俞岱岩狠狠瞪了一眼。
张三丰笑道:“无妨,少年人能吃能拉,身体蹿得快,武当的未来就靠这些年轻人了……”
又拍拍俞岱岩肩膀:“岱岩呐,如今暴元式微,世道纷乱,江湖邪恶横行,贫道痴活百余载,一生历经沧桑,犹记得当年陆相负幼帝蹈海殉国之壮烈,我等身为方外之人,亦深明大义所在,今日魔教当前,唯有宁折不屈,断无俯首之理。”
俞岱岩与洪冼象闻言齐齐抬头,看着张三丰慈眉善目的面容,春风般的温和语气犹在耳畔,眼中却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等习武之人,生死胜负,早已看淡,本无足介怀,可武当派近百年传承却不可因此中断。”
俞岱岩听到此话,心知师父心意已决,断无回转余地。
“岱岩,我上次坐关十八个月,于一阴一阳、相生相克中偶然悟得大道至理,贯通为两门武学精要,取‘无极’中生‘太极’之意,命名为太极拳和太极剑,此刻便传了你罢!”
洪冼象一怔,心想这是我能看的内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