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抿嘴,白了婶婶一眼。
伸手夺过手中的金锭一把扔回箱子,重新盖上。
上前两步谢过白家丞,礼貌的将其送出去。
留下婶婶一脸尴尬的僵在原地。
白家丞走到车旁,挥手散去四周侍卫。
侧身叮嘱。
“家主吩咐,日后若遇难处,可去白府求助。”
“本家丞定当尽力相助。”
“还有军功一事莫要心急,等家主回咸阳自会为你讨来应得的东西。”
“实在不行也会给你相应的补偿。”
她看着眼前少年,声音轻柔仿佛是在与白家子弟交谈。
丝毫没有平日里对待眉县官吏应有的冷傲。
这一幕被院中的刘大耳朵看在眼里。
眼睛一亮,有些震惊。
苏哲刚刚大闹了白府,甚至在白起书房外放声喝骂。
如此,白府还是愿意招揽他吗?
还是说这是白家丞自己的意思?
难道,真让那林啬夫说中了?
想到这里,刘润便舔了舔嘴角。
要知道白家丞手握眉县封邑。(咸阳遗址出土“武安君郿邑”封泥)
可调私兵三百,隶臣百十人。
看似三百人不多,可那是三百武安君亲卫军啊!
哪个不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之兵。
就是对敌三千,也丝毫不弱于人。
平日里白家人都在咸阳,这眉县便是白家丞的一言堂。
苏哲岂不飞黄腾达了!
刘润想想就激动。
这次他终于站对了人。
等苏哲送走了白家丞,回到院中。
这才看到苏木带着苏颜从屋内走出。
顿时有些可惜,刚才应该让白家丞见苏木一面。
有了这层关系,日后叔父在县庭也能免去很多的轻视与麻烦。
就算稍微提一句,与白家丞相熟,别人做事前也会考虑再三。
不过也不着急,等自己名声打出去,谁都不敢再欺负苏家人。
可这时。
门外又是一声“叨扰”。
还有人来?
众人看去,只见一个轻纱长裙的女子。
俏生生的站在门前。
恭敬的对每个人都行了一礼。
婶婶眼前一亮。
她也知道,自家侄儿的皮囊稍好。
周围邻里家的适龄女子,哪个平日里看着不是眉眼含春。
刚刚来白家丞年纪着实稍大了些。
所以她才会主动说让苏哲做她侄儿。
打消她其他心思。
可面前这女子,却有几分媚意。
婶婶面露欣喜,正要迎上去。
却见此女拱手不急不慢的说出一句。
“公子让我来传句话。”
“那郭县丞,原先曾去过魏国一趟。”
院中几人愣神,魏国?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女子又解释道。
“叔婶可能不知,那郭潘是来到眉县后改的名。”
“他七年前,还有另一个身份。”
女子嘴角弧线拉长,双眼紧紧看着苏木,一字一句的吐出。
“大秦出使魏国使臣的亲卫统领,郭若!”
苏哲面露疑惑。
然后呢?到底想说什么。
却没看到身后,苏木听到郭若两字的瞬间,浑身僵住。
双手满是厚茧的虎口,被指甲深深刺入。
眉目圆睁,满是抑制不住的杀意。
婶婶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收回。
死死盯着女子。
眼前这一幕,仿佛才是女子真心想要看到的。
印证了公子的猜测没错。
顿时捂着嘴角嘻嘻笑出了声。
满脸和善的说道。
“这世间还真是有趣,七年的血仇,竟然就在眼前。”
“你们两家谁生谁死。”
“公子静候佳音!”
女子又低身行了一礼,带着笑意款款离去。
苏哲满头雾水。
回头,却见叔婶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苏木摆了摆手,让刘润先行离去。
而后婶婶也带着苏颜回到屋里。
只剩下叔侄两人坐在桌案旁。
记忆中,叔父好似永远是那副无所谓的神态。
不管婶婶如何吵闹,县庭之中的人如何不友好。
他从未在意过很多。
宽厚的面容永远是那么波澜不惊。
这还是苏哲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阴沉、怒火。
“听刘润说,那野王焚粮一事真是你做的?”
苏哲点了点头。
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真正得到印证时。
苏木还是有些吃惊。
低下头,沉默两息。
“军功被夺,就没想过去咸阳状告吗?”
苏哲眉毛一挑。
“状告又能如何?”
“告赢了又能如何?”
“就算拿回五级爵位也改变不了什么。”
苏哲认真的看着苏木,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谈心。
他觉得,还是要让叔父对日后有些心理准备。
免得自己在外面惹敌太多。
叔父毫无防备便被针对。
“只有弱者,才需要寻求规则的保护。”
“可规则是由他们定下的!”
“到底怎么样还不是他们说的算。”
“冒然闯入咸阳的权力漩涡,那是置生死于不顾。”
“一个军功罢了,还不值得我如此冒失。”
“真正的强者,从来都是躲在暗处积蓄力量。”
“等待时机成熟,直接挑战规则!”
苏哲说的很认真,腰姿直挺彰显出无与伦比的自信。
苏木听着听着,却一时失了神。
他还记得六七年前,每次苏哲被街上孩子欺负,笑他没爹没娘。
便会吸着鼻子一脸倔强。
回家后躲在自己背后偷偷抹眼泪。
那时的苏木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装作没看见,一动不动等苏哲自己缓过来。
后来苏哲又大了些,平日总往老瞎子那跑。
苏木又一门心思在外面寻人,才缺少了关注。
却没想,一转眼从苏哲口中,已经能听到这样一番言论。
苏木抬头认真扫视,猛然发现。
那个总站在背后的爱哭鬼。
不知何时已经和他一样高。
身姿挺拔,眼眸坚毅。
原来,他悄无声息的长大了。
苏木闭了闭眼,一时间眼角有些湿润。
“所以那公子康从野王军中,就开始针对你?”
苏哲又点了点头,有些凝重的盯着苏木。
按照那女子的意思。
郭家与苏家之前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
难道叔父藏着什么惊天秘密,今日就要告知于我?
苏木嘴巴微张,似是在斟酌,仿佛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
终于,在苏哲紧张的目光中。
苏木开口。
“你~要不要娶个婆娘?”
苏哲无语。
这时屋里的苏颜却先冲了出来。
两条小手架在腰间,脑袋一扬。
“不行!大锅答应过我的,给我娶八个。”
“我还没娶。”
“父亲莫要偏心!”
苏哲伸了伸手,表示这就是自己的回答。
然后紧盯着苏木,示意快说正事。
却见苏木嘴巴张了又张,犹豫了两息,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
一咬牙抬头看着远处夕阳。
“不娶就不娶吧,大不了叔父养你。”
“记得,明日出发去芷阳祭祀你大伯。”
“今晚早点休息。”
随后在苏哲无语的目光中,一把抓着苏颜的后衣领提起就走。
不给追问的机会。
苏哲看着叔父的背影,忍不住皱眉。
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
七年血仇?大伯?
在记忆里,大伯自小便十分宠爱苏哲。
哪怕身在百里之外的咸阳。
也总能抽出时间,过几天便回眉县来看望他。
时不时就带些从没见过吃食回来。
一直到七年前,大伯再也没有来过。
苏哲皱眉。
所以,按照时间算所谓的血仇应该就是指大伯。
可郭家背叛了大伯?又与公子康有何关系?
这人就爱看热闹?爱看两家人不死不休?
苏哲还是没能推断出真正的线索。
不过那对他来说并不特别重要。
在白府宴席过后,郭县丞已经没有能威胁到他的力量。
特别是在眉县。
苏哲看似一直被动,其实已经在白府宴席上奠定了自己的实力背景。
武艺常人难以企及,势力有白仲、白灵的偏袒、蒙武的招揽。
加上郑安平对县令的嘱咐。
一个县丞就算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在眉县对苏哲做出什么。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消化此次收获。
怀里沉甸甸的竹简才真正能让苏哲感到兴奋。
等自己修炼有成,什么郭县丞,什么公子康。
就是那四贵、六国,又能拿自己如何?
关键还是自己的实力。
……
与此同时,眉县东百里的咸阳宫之中。
孤寂的圆月已经升入高空。
将昭王的长袍拉出一条细长黑影。
仿若一柄长剑,将整个咸阳宫割裂成两处。
宫廷后方,灯火通明。
前殿死寂如墓。
在坟墓台阶下,一个个月光也无法照亮的漆黑身影纹丝不动。
直到昭王问出一句。
“那衣冠琢,何人所立?”
黑影之中,有一人向前迈步。
脚步沉重,每次落下都会荡起地面尘土,仿若一尊巨象踏出。
“已有线索,不过每次查到关键处,总有阻挠。”
昭王目光始终望着圆月。
声音冰冷如潮。
“阻挠?七年了。”
“本王已是六十耳顺的年纪,年老体衰。”
“尔等是想等本王躺进骊山,再告诉我真相吗?”
“还是,说你们觉得本王老了,等拖到本王死了就不用与他们撕破脸皮。”
昭王声音很轻很轻,轻的仿若蚊叮。
可落在一众黑影身上,却若重若九鼎。
一众黑影惶恐弯腰。
不等他们解释。
昭王转身,迈步从正中间走过。
“你们自幼被本王挑选而出,是本王最信任的人。”
“若你们也做不到忠于本王,那还留着何用?”
影子略过他们的脖颈,生出深深地寒意。
“去吧,太后已死,今年再查不出。”
“你们便先一步进骊山,为本王探探地府的路。”
“砰!”
石板破裂,厚重的胫甲跪砸地面。
“我等,誓死查清真相,必将真凶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