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瞎子放下手中工具,缓缓站起身。
通过木魁看着苏哲将期盼了十数年的东西递来眼前。
伸了伸手,又缩了回去。
明明和请魂术之间再无阻碍。
他却好似十分忙碌。
双手放在腰间擦了擦。
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拿起来。
最后更是在苏哲无语的目光中摆了摆手。
“你换来的东西,我不看!”
“你自己看吧!”
说着放下工具转身就走,仿佛递到他面前的不是什么救命秘术,而是蛇蝎猛兽。
苏哲皱眉,不是很理解老瞎子。
他不是整天嘟囔着白起吝啬,不愿与他共享吗?
苏哲上前自己打开锦布,想着念给老瞎子听。
可当竹简彻底展开,苏哲双眼快速扫了一遍。
而后也沉默了。
这感应篇竟然还有修行要求。
最后之处特别点明,修行此术最低也要有超越常人的神魂强度。
神魂不足者过度通感,轻则透支如灯油枯竭、灵觉蒙尘、幻听幻视、心绪不宁。
重则失去自我,化作一人形野兽。
以老瞎子如今神魂半残的程度,根本不敢尝试。
不然只怕还剩几年的寿命,瞬间消弭殆尽。
苏哲张了张嘴,明白了老瞎子的心情。
不看,请魂术便永远是他张开双眼的希望。
看了,支撑老瞎子的东西就再也没了。
想来,他进入白府十数次,可能白起早就将真相告诉他了吧。
苏哲将请魂术收入了怀里。
沉默两息后,犹豫着开口。
“要不,我带你去女市吧!”
“买个女人!”
老瞎子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说。”
“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也不一定非要用到眼睛和鼻子。”
“就像我,除了统一六国的理想,还喜欢女人、风景、美食……。”
苏哲说着说着更沉默了,最后只能僵硬的接了一句。
“反正,你可千万别觉得活着没有事情可做。”
老瞎子听到这才反应过来。
苏哲是怕他承受不住打击,自尽轻生啊!
顿时气的脸皮抽动,扭头大喝。
“老子有事情要做,多的很,忙得很!”
“你小子别在这给我捣乱!”
“滚滚滚!”
说着将苏哲轰了出去。
离谱的言语,冲散了希望破灭的情绪。
苏哲也知道,老瞎子是又在准备一年一次的外出了。
每年这个时间,老瞎子都会外出两个月。
也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干什么。
反正每次回来,身上都有伤痕,脸上老化褶皱也会更加密集。
可见刍灵术动用的很是频繁。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苏哲并不打算探究。
老瞎子的眼睛鼻子,也只能等后续再想办法了。
苏哲抱着竹简高高兴兴的回到了苏家宅院。
可刚到门前,便看到一辆鎏金铜饰的驷马车架。
和那两张令人生厌的面孔。
公子康带着已经缓过劲的郭县丞光天化日下等在苏家门前。
就像刚才白起所说的。
任谁看到仇敌堵在自家门前,都会愤怒狰狞。
苏哲当然也不例外。
“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死,去城外等着,我可以满足你!”
公子康看着已经丝毫不掩饰杀意的苏哲。
死寂般的脸上反而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双眼紧紧盯着苏哲。
“君嗣都想杀,谁说他性情怯懦?”
而后将右手搭在郭县丞的肩上,囔囔低语。
“知道吗?我前几日偶然听到一则消息。”
“七年前,你出卖那人竟还有一亲子!”
“你猜,这位亲子若是得知自己身份,会不会探查真相?”
公子康越说双眼越亮,像是找到一件十分有趣的游戏。
嘴角弯起了弧度,加重声调。
“不!不需要他查,只要这位亲子的身份被扒开摆在阳光下。”
“有多少人会发疯?有多少人会不顾一切除掉你这个把柄?”
“你全家老少三十二口人,会是什么下场?”
公子康笑得越来越肆意,看似每句话都在为县丞考虑。
却句句不离他的全家性命。
右手重重拍了拍郭县丞,没有再多说一句。
可郭县丞却浑身颤抖,双眼不可置信的盯着苏哲。
仿佛想起了噩梦般的回忆。
公子康哈哈大笑,仰起身登上马车,回头再度瞥了一眼苏哲。
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你最好这辈子都别离开眉县!”
“这灯下黑,藏的可真好啊!”
公子康离开,郭县丞也转身就走。
苏哲不禁皱起眉头。
这个公子康到底是何目的。
就为了给自己树立一个死敌?
虽然没听到公子康说的是什么,但显然郭县丞是真的听进去了。
那目光恨不得光天化日吃了苏哲。
苏哲不禁头疼。
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看来要找个机会,主动解决对方。
可现在整个眉县都知道了他与县丞的矛盾。
一旦县丞身死,定然就会怀疑自己。
隶臣可没有为自己辩驳的法理。
一旦被合理怀疑,没有证据官吏也能定罪行刑。
这隶臣的身份真是麻烦,既然请魂术已经到手。
就要尽早搞到爵位才行。
(睡虎地秦简·法律答问简124:“公士以上有罪,勿刑讯。”)
等苏哲推门回家。
却发现刘大耳朵、苏木、婶婶正坐在院中一言不发。
苏哲正想解释,因何招惹了公子康。
刘大耳朵却快步上前,满脸苦涩的质问苏哲。
“苏兄为何要与白府翻脸啊?”
“眉县乃是白起老家。”
“白家可以说就是眉县的天。”
“你与白家翻脸,日后谁还敢与你交集?”
“本以为此次宴席是你翻身之机。”
“没想到,你竟如此糊涂啊!”
苏哲转头看向叔婶。
却见两人也是叹了口气。
“罢了,竟然眉县呆不下去。”
“咱们明日便收拾东西,去芷阳躲避。”
“正好也到了祭祀你大伯的日子。”
说着,苏木便起身回屋收拾行李。
婶婶也出奇的没有嘲讽苏哲。
反而安慰了两句。
“攀不上白府,就攀不上。”
“咱们又不是靠自己活不下去。”
“苏家人就该有骨气。”
说着也要跟着回屋去。
苏哲张了张嘴,还没等解释。
身后院门处却又有人前来。
“此处可是苏哲府上?”
苏哲回头,却见白家丞头戴白纱面巾。
身后带着数十名白府亲卫。
手持青铜宝剑,身披玄黑皮甲,各个威武霸气。
刘大耳朵面色瞬间苍白。
完了,这是白家丞来找麻烦了!
婶婶也不禁皱眉。
今日,苏家当真要遭难不成?
下一刻,白家丞见到回头的苏哲。
右手一挥。
亲卫散开,抬着一个能装下成年人的大箱子走了进来。
“咚”的一声放置于院中。
这下婶婶都变了脸色。
这难不成是要苏哲自己钻进去,被抬回白府请罪不成?
还是要直接带到城外活埋了去?
婶婶顿时前跨一步,伸出双臂像护小鸡仔一样挡在苏哲身前。
“我苏家虽然穷苦,但好歹也是大秦官吏。”
“就算与武安君有些言语冲突,何至于取人性命。”
“白府也过于霸道了吧?”
“这要被当今王上听闻,只怕武安君也要被政敌攻讦。”
“何况,那范雎此时可正愁没有尔等的把柄。”
“怎么?你们这是要送到他手边不成?”
婶婶挑眉回身看了苏哲一眼。
示意苏哲莫怕。
有婶婶在谁也带不走你!
苏哲嘴巴张大,还从未见过抠门吝啬的婶婶,如此硬气的一面。
前世少有亲人的他,一时间都生出了些许感动。
血脉之亲,平日里或许会揪着你的短处,恶心嘲讽你一万句。
但只要在关键时刻,他们会坚定的选择你一次就足够了。
如此硬气的言语,说的白家丞都挑了挑眉。
这苏家还真是卧虎藏龙,一个妇道人家竟然如此了解朝堂形式?
白家丞没有多想,只以为能培养出苏哲这样的少年俊杰。
苏家也定然是有些风骨底蕴的。
这位婶婶肯定也是位家风严谨,追求气节的大家子女。
挥了挥手。
令亲卫将木箱掀开。
顿时,一道金光刺伤了婶婶的双眼。
大块大块的金锭、玉器近乎溢出箱沿。
也彻底模糊了婶婶人性的底线。
坚定的面容逐渐消解。
护持苏哲的双臂自然的放了下去。
“倒~倒也不必如此。”
“嘿~嘿。”
她跟苏木穷苦了一辈子,省吃俭用何时见过如此多的金玉财宝。
一时间颤抖的摸了过去。
抓起一块金锭咬了一下,见自己不是做梦。
反手便将苏哲推到身前。
看白家丞的目光,犹如看自己的亲姐妹。
“其实,苏哲不值这么多钱。”
“您要是需要,招呼一声,日后他就是您亲侄子。”
苏哲顿时翻了个白眼。
只怪自己对亲情,还是抱有期待了。
“婶婶,你刚才还说苏家人要有骨气。”
结果婶婶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值这么多钱吗?”
“你要是值这么多钱,我还舍不得呢!”
“白府愿意花这么多钱将你买回去,那是你的机遇。”
“入了白府,日后便有了出头之机。”
“傻侄子,什么都不懂!”
面对婶婶的大变脸,白家丞一时也有些拘谨。
急忙解释。
“这些都是苏哲在宴席上赢来的押注。”
“在下只是送来而已。”
婶婶神色一顿,手指僵硬的抬抬了抬,指向苏哲。
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你说这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