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径直出了城，在城外一处小院前停下，还未入内就能听见里头的嘈杂声。
曹蓉敲门后，一个青年男子探出头，看了眼曹蓉这才让几人进去。
院子东南角搭着一个草棚，棚下有一口土灶，一个老人不断搅拌拿着木棍在锅中不断搅拌，散发出古怪气味。
几个叉着铜钗的妇人，坐在院中石阶上，两脚蹬着根木棍，手上也拿着短棍不断转动，随着短棍转动，两个木棍上的牛筋也越收越紧。
领他们进门的青年，此刻也回到了工位，拿起一张未完成的弓身细细打磨。
看起来是个以家庭为单位的作坊。
曹蓉径直走到土灶前，对熬鱼皮的老人说道：“老刘，我这个弟弟想定制一把弓。”
老刘似乎是个哑巴，点点头又指了指锅里的鱼皮胶，让他们等一会儿。
陈途安已经瞧见老刘脸上刺着字，因其年龄太大，皮肤松垮下来，已经看不清了，也不知道年轻时犯过什么事。
曹蓉也不说这里的情况，陈途安自然不会问她。
不过他打算什么时候私下里来一趟，这些可都是人才。
越州城里，原本也有其他造弓箭的匠户，以及民间手艺人。
这些人就手艺而言，肯定不如老刘，只能做做低端市场。
随着朝廷禁止民间使用弓箭，这些人没了生活来源，大都改行转做了木匠，偶尔才会接到个私活。
这种弓匠戴富也能找到，只是陈途安想要更好的罢了。
很快老刘停下了手上动作，他往锅里加了碗水，盖上篾子带几人进到屋内。
屋内一股阴沉气息让人有些喘不过起，长期在这种环境生活、工作，对人身体有很大影响。
屋里摆着一个木架，架子上阴干着大小型号不一的半成品弓，从上到下弓体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粗。
陈途安看得仔细，最下面那张弓，甚至有好几个铁箍，不知道这会有多少石。
哑巴老刘从上到下，指了指木架上的弓，意思是能开多少。
“七斗，不过弓上要加这个东西。”陈途安说着，将两个组装好的偏心轮取出。
两个铜质偏心轮，加起来有一斤重，表面泛着金属光泽。
老刘只当这是什么奇怪装饰，毕竟来他这儿定制弓箭的，都会有些奇怪要求。
三个月前，甚至有个纨绔，让他在弓上雕翠香楼的妓女。
七天前，有个似僧似道打扮的人，还让他在弓上刻了首反诗，他都一一照办了。
陈途安这点儿要求，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只是他瞧了瞧不足身长五尺、还是个娃娃模样的陈途安，不由笑了笑，嗓子里发出嘶哑声。
就这小胳膊小腿，也开得了七斗弓？
陈途安感觉这老哑巴在笑话他，心中窝火，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没笑出声。
“要你取你就取。”一旁的曹蓉冷声道。
这些匠人贯会看人下菜碟，甚至遇到自认为好欺的，还会以以次充好、滥竽充数。
陈途安见此暗暗感激，曹蓉之前一直劝他，这会儿又为他出头。
哑巴老刘连忙躬身点头，不敢得罪这位县尉小姐。
他量了陈途安的身高、臂展，取出一柄合适的七斗半成品短弓。
再在陈途安的指示下，在弓身两头打孔，装上偏心轮。
说实话，弄出来的丐版复合弓并不好看，甚至有点丑，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只是对他这个见过后世复合弓的现代人而言。
在场其他人，虽然觉得古怪，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上弓弦时出了点儿问题，按陈途安的方法，老刘只能临时将两条牛筋接在一起，耗费了很长时间。
最后又给弓体把手位置包上一层牛皮，这把丐版复合弓就成了。
这哑巴老刘做生意还挺厚道，只收了两贯又一百钱，还送了一壶箭。
拿到复合弓，陈途安已经有些跃跃欲试，在小院里试射起来。
院子里，其他人都对这把模样古怪的弓，并不怎么看好。
尤其是老刘这些弓匠们，他们做了一辈子弓，就没见过把弦缠在轮子上的，就连戴富和曹蓉都是一样的心情。
见他很是费力的拉开弓弦，戴富瞧了眼眉头轻蹙的曹蓉，默默摇头：兄弟你这次怕是要出丑了。
直到陈途安将弓彻底拉开，调转弓头朝向他，吓得戴富大惊失色，连声叫道：
“陈兄弟这是作甚！我何时得罪了你，说出来我陪个不是，千万别拿性命开玩笑！”
说着就上下左右躲藏，可那森寒的头始终对着他，气得他破口大骂：
“陈途安，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亏我还给你跑上跑下，你却拿箭指我！”
却听陈途安哈哈笑道：“戴兄，我刚才可看见你摇头了。
怎的，是怕我拉不开弓？莫要害怕，我不指着你就是了。”
见他还有力气说笑，戴富反而放下心。
他身材肥大，刚刚四处躲藏可让他费了些力气，此刻手臂撑着大腿，喘着粗气说：
“陈兄弟莫要拿我开顽笑，真是吓死我也。
不过陈兄弟当真天生神力，十三岁就能拉开七斗弓，真是厉害！”
陈途安说道：“惊扰到戴兄了，下次请你吃酒。”
而后又将箭头指向曹蓉，对她笑道：“曹姐姐现在信了吗？若是不信，我这手一抖，可就要辣手摧花了。”
曹蓉可不是戴富，她非但不怕，还黄鼠狼见了鸡似的两眼放光，三两步来到他身旁。
她是见过陈途安拉七斗弓的，当时坚持的时间很短，几乎是瞬间就放了空弦，还崩坏了她的弓。
没想到这次能坚持这么长时间。
她虽然已经猜出，是那两个奇怪轮子的原因，但还是很好奇，想要上手试试。
见曹蓉跃跃欲试的样子，陈途安只得松开弓弦，箭矢嗖的飞出，正中木桩。
箭矢射中木桩后，引来小院中的弓匠们惊呼。
箭头完全没入木桩！
这木桩是他们专门弄来试箭的硬木，往日一石以下的弓，只能射出一个浅坑。
这么强的破甲能力，哪里是七斗弓能做到的？分明是一石以上的弓才有的威力。
这些弓匠们，看向陈途安瞬间，连眼神都变了。
和普通反曲弓抛射威力最大不同，复合弓更像是弩，射出的箭矢速度快，穿透性强，但不适合抛射。
这些弓匠以为陈途安真是天生神力，小小年纪能开七斗弓，那把奇怪的弓，只能增加穿透性。
但仅是这一点，都够他们垂涎了。
曹蓉也呆在原地，没想到这把古怪的弓，比她想象的还厉害。
想到来之前陈途安所说，心道：这个惊喜也忒吓人了。
曹蓉从小就听父亲讲武略、边事，她很清楚这种弓的作用，也清楚这种弓传出去，会有什么影响。
陈途安看着深深嵌入木桩的箭矢，回想自己拉弓的过程，开始很是艰难，拉满后反而只用两三分力，就能保持住。
不敢想，这种弓给传说能拉五石弓的岳父会怎么样，怕是会化作可灵活移动的人形床驽。
这会儿的岳飞，应该刚成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