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水面船只幢幢,一艘艘大小不一的商船一路往上,将两浙货物与海外洋货送往汴京。
这些商船大多是从明州市舶司发来,其中最大者,足有上千料,最小的也有百料,可见宋朝商业之繁华。
一艘三百料官船行驶在镜湖水面,船上正是前往汴京的陈途安等人,这已经是众人在船上的第二天。
镜湖与传统湖泊不同,南北狭长东西较窄,因此需要行驶两天时间,才能完全穿过。
这意味着,路过商船与漕船,需要在水面待一晚,给了潜藏在湖中的水匪可乘之机。
好在还没有水匪胆大到,敢公然劫掠官船。
陈途安在甲板上,跟着师父曹轩练了一套拳,他从三月起,已经练了小半年基本功,曹轩便教了他一套太祖长拳。
这套拳正是老赵家祖宗赵匡胤编纂,拳路走的刚猛路子,共三十二式。
刚开始练拳,曹轩没教他如何运力,而是和后世广播体操一样,先把招式架子搭好。
鉴于以后做的事有点危险,他便叫上王金、王鑫两兄弟一起,跟着曹轩学拳,对此曹轩也没说没什么。
毕竟一只羊也是赶,三只羊也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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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离开镜湖,驶入漕河。
进入漕河,瞧见边许多小蓬船、渔舟,陈途安这才想起,在镜湖好像没看见渔夫。
找了个厢兵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官府把临近岸边的湖面,全包给了周围大户养珍珠。
那些渔民要想在湖面打渔,先要给这些大户交一笔钱,官府还要收渔税。
这些还不算什么,此时镜湖中有鳄,朝廷还派给渔民鳄贡,就是每户每年上交一张鳄鱼皮。
可鳄鱼就那么多,渔民前几年把镜湖鳄鱼打得差不多后,朝廷却没将鳄贡税取消,改为交替贡钱。
渔民才几个收入,拿不出交替钱,大都做了逃户,镜湖水匪很多就出自这些渔民。
这也宋朝杂税极多的原因,前脚加个贡税,后面新的贡税出来,前面的替贡钱却不取消。
就连王安石变法失败都几十年了,农民服劳役,免役钱也得照样交。
陈途安听后,觉得方腊起义,那么多人战死绝不投降,才是应该的。
相反都被压榨成这样了还不反,那是真有病。
王金、王鑫两兄弟,王家就是被征船搞破产的,恨声道:“该死的朱勔、昏君!”
几个厢兵听了这大逆不道的话,也没当回事,他们平时骂的可比这凶多了。
这些厢兵说是兵,平时干得都是杂役、邮差、船工的活,甚至有官员让厢兵给自己家种地,当免费佃户。
粮饷就没发齐过,穿得破破烂烂,平日还要打份别的工养活家人。
他们对宋庭,哪儿还有什么忠心可言,一个月几百文钱、拼什么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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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只一路往上,驶过杭州进入秀州境内时,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厢兵过来传信,说是有运花石纲的漕船抢了河道,要先走。
王安大怒,他堂堂天子使者的船,竟然让漕运逼停了?
嚷嚷着要去理论,却被曹轩拦下,他好歹在两浙路当了四年多县尉,内情还是知道的,解释说:
“王道长有所不知,运花石纲的船,一向是优先走的。
威远节度使(朱勔)下了令,一切阻挡花石纲运送者,形同谋反!
几年前有个京官,担任漕运转运副使,往京中运粮,挡了花石纲漕船只,被节度使告给了蔡相公,当即丢了官儿。”
王安其实在听到“威远节度使”几个字时,就没了之前的气势,他可是知道朱勔在官家面前有多受宠。
得知堂堂转运副使,正五品的京官,竟然一句话就被拉下了马,心中不由悚然,连忙说道:
“那就让开河道,正好一路乘船十分疲乏,我们先在秀州休息。”
船在秀州城外码头停下,陈途安和曹蓉几人一起去逛秀州城。
秀州州城就是后世的嘉兴市,盛产食言。而整个秀州在后世有一大半都成了上海市,目前就只有个上海市舶务,属于低一等的市舶司。
因此秀州城,虽不如越州城,也应该很繁华。
但映入陈途安眼中的,城外四处都是一个个简易窝棚,流民饿的皮包骨头,面容呆滞的看向路上行人。
进到城内,全是蜷缩在屋檐下的乞丐,这些人还不如外面流民,连自己的窝棚都没有。
“怎么这么多流民?”曹蓉说着,要将手中零钱分给饥民小孩,却被陈途安拦下。
陈途安带着她来到一处蒸饼铺子,买了些蒸饼,分给那些小孩,并让他们就地吃完才能走。
“今年发了大水,太湖周边农田淹没上万顷,连湖州城都淹了大半,周边州县也受灾严重。”
说罢他叹了口气,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
曹蓉沉默点头,又跑去买了些蒸饼回来,分给其他小孩。
那些小孩也很懂事,虽然饿得快皮包骨了,但依旧很老实,其他流民大人也没过来和孩子抢食。
还有小孩吃完一个后,小心翼翼询问,能不能给家里小妹带一个。
能看出,他们曾经都老实巴交的农民。
当然,因为这些流民们至少还有点吃的,没饿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也就是两浙路粮食比较富足、城市多,没了地也能在城里找到个工作,糊弄着养活人。
河北、山西、陕西等地,今年同样大旱,哪里的百姓估计更难过。
几人也没了逛街的心思,都有些沉重的回到城外驿馆。
走到驿馆前,几个厢兵举着棍棒,正把驿馆屋檐下的流民撵走。
“你们这是干什么!”曹蓉第一个怒气冲冲上去,拦下一个厢兵,举起拳头就打。
“哎呦!”
那厢兵虽然长得高大,却也没料到曹蓉会打他,而且出拳又快力气还不小,顿时多了个熊猫脸,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无缘无故被打了一拳,厢兵恼羞成怒加上看不清眼前是谁,刚要举棍砸下,却被曹蓉抓住棍子,怎么也挥不动。
其他几个厢兵,见他想打县尉女儿,立马将他拦下。
熊猫眼厢兵这才知道惹了祸,连连求饶:
“曹姑娘饶命,我不知道是姑娘。”
“你们撵走这些流民干什么?他们又没招惹到你们!”曹蓉怒声质问他。
那厢兵连忙说道:“这是王道长下的令。
说什么心善,见不得流民,又没钱赈灾,就让小的把他们全撵走,眼不见就心静了。”
陈途安愕然,这什么狗屁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