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瘴渊的瘴气在黎明时分变得稀薄，如同退潮时裸露出的黑色沙滩。云澈靠在一块布满蜂窝状孔洞的岩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那朵幽暗莲花。纹身下的皮肤传来细微的刺痛感，仿佛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随着他的心跳轻轻扎刺。这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古怪的提醒——在某个不远的地方，另一朵莲花也在以相同的频率搏动。
凌薇站在三丈外的断崖边缘，银发被带着腐臭味的渊风吹得飞扬。她右臂的暗紫纹路已经褪至手肘以下，但新生的冰蓝莲花纹身却从心口蔓延出细密的银色纹路，如同冰晶的枝桠，攀附在她修长的脖颈上。净月之镰的残刃插在她脚边的岩缝中，刃面上凝结着一层不断生长又消融的霜花。
“你的灵力在暴走。“云澈没有抬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凌薇的指尖微微一颤。她当然知道——自从融合了那朵冰蓝莲花，体内的月华之力就像解开了某种古老的枷锁，每时每刻都在经脉中奔涌沸腾。更可怕的是，她竟能清晰感知到三丈外那个混沌容器体内的每一丝能量流动，仿佛两人之间被无数无形的丝线连接。
“双生莲的副作用。“她最终冷冰冰地回答，“三天后会稳定下来。“
岩石后方传来云澈低哑的笑声：“你确定不是因为我们——“
“闭嘴。“凌薇猛地转身，银发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那只是个意外。等离开千瘴渊，我会找到解除共生契的方法。“
云澈终于抬起头。晨光中，他的左眼不知何时变成了与胸前莲花相同的幽暗色，右眼却诡异地浮现出几缕冰蓝细丝。“你确定要解除？“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左手指尖弹出三寸长的幽暗利爪，“没有共生契平衡，你右臂的秽毒会在一刻钟内蔓延到心脉。“
凌薇的瞳孔微微收缩。她当然清楚这个事实，但更让她心惊的是云澈此刻的状态——那些原本只在他左臂出现的角质层，现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脖颈蔓延，形成一片片幽暗的鳞甲。而更深处，某种比夜宸更加古老、更加危险的意识，正在这具身体里缓缓苏醒。
“你压制不住它了，是不是？“凌薇突然向前跨出一步，断镰自动飞入手中，“混沌本源在侵蚀你的意识。“
云澈的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微笑：“我们。“他纠正道，“是'我们'。你的月华核心也在融化，薇塔莉丝。“
这个名字像一柄冰锥刺入凌薇的脑海。记忆的闸门再次被撬开一角——月宫深处永不融化的冰晶长廊，十二位白袍长老围着她吟诵咒文，还有那个总是站在阴影处、面容模糊的守护者...夜宸。这些记忆碎片与云澈共享给她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令人窒息的拼图。
“我不是她。“凌薇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你也不是夜宸。“
“当然不是。“云澈突然逼近，带着鳞甲的面孔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狰狞，“夜宸只是被分离出去的恶念，而我...我们才是完整的容器。“
他的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凌薇的右腕。两人肌肤相触的瞬间，胸口的莲花纹身同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凌薇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手臂无法挣脱——不是被力量压制，而是她体内的月华之力竟然主动与云澈的混沌能量交融，形成一条完美的循环回路！
“感觉到了吗？“云澈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蛊惑，“这才是双生莲真正的力量...不是净化，也不是污染，而是...“
“平衡。“凌薇无意识地接上他的话。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席卷了她的感官——她同时存在于两个身体里！既能感受到混沌在血管中奔流的灼热，又能体会到月华在经脉中流淌的清凉。更不可思议的是，这种双重感知非但没有造成混乱，反而让两种原本相克的力量达成了某种更高层次的和谐。
断崖下的瘴气突然剧烈翻涌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十二级石阶凭空浮现，每一级上都刻满了与凌薇记忆中完全一致的月宫密文。石阶尽头是一面镶嵌在虚空中的暗银古镜，镜框上缠绕着比千瘴渊更加浓稠的暗紫锁链。
“孽镜回廊...“凌薇的声音微微发抖，“月宫最深的秘密...“
云澈的左眼幽光大盛：“也是关押'我们'另一半的地方。“
锁链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镜面如同水面般泛起涟漪，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镜中挣扎，轮廓与云澈有七分相似，但更加高大狰狞。当它抬起头时，露出的赫然是一双燃烧着终结之火的眼睛——夜宸！或者说，被分离出去的混沌恶念！
“他感应到了我们的靠近。“云澈的左手鳞甲开始向脸颊蔓延，“要进去吗，搭档？“
凌薇的胸口剧烈起伏。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远离这个危险之地，但体内新生的冰蓝莲花却散发出灼热的渴望。更令她不安的是，她竟然能通过共生契感知到云澈此刻的情绪——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狂喜的期待。
“如果那是夜宸...“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为什么你说'我们'的另一半...“
镜中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夜宸的身影猛地撞向镜面，导致整个断崖都开始震颤。在撞击的瞬间，凌薇清晰地看到镜中还有另一个身影——一个被锁链禁锢的、通体冰蓝的女性轮廓，面容与她一模一样！
“薇塔莉丝...“凌薇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那不是记忆，不是幻象，而是真实存在的另一个“她“！被分离出去的月华善念！
云澈的手臂稳稳扶住她的肩膀，声音里带着诡异的温柔：“现在你明白了？我们都被剥离了一半...只有融合完整，才能对抗即将到来的...“
他的话被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打断。镜面出现了第一道裂痕，夜宸的手指已经穿透镜面，幽暗的利爪上燃烧着终结之火。更可怕的是，随着他的挣扎，凌薇右臂的暗紫纹路突然开始疯狂蔓延，而云澈左脸的鳞甲也加速生长！
“来不及了。“云澈一把抓住凌薇的手腕，拖着她冲向石阶，“在镜面完全破碎前，我们必须——“
一道冰蓝月华突然横贯虚空，精准地击中云澈的膝盖。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袭击者。
凌薇手中的断镰正抵在他后心，刃尖凝聚着一点纯粹到极致的月华精粹。“不。“她的声音冷得像万载玄冰，“我不会重蹈覆辙。“
云澈的瞳孔微微扩大。他能感觉到那点月华精粹的特殊之处——它来自凌薇胸口的冰蓝莲花，是足以摧毁共生契的本源之力。更令他心惊的是，通过共生契传来的情绪波动显示，凌薇此刻的决绝没有半分虚假。
“你宁愿死？“他缓缓站起身，鳞甲已经覆盖了半边脖颈。
“我宁愿保持清醒地死。“凌薇的镰刃纹丝不动，“也不愿在混沌中迷失自我。“
镜中传来夜宸癫狂的大笑。更多的裂痕在镜面蔓延，整个孽镜回廊开始崩塌。第一块碎片剥落时，云澈突然做了一个让凌薇始料未及的动作——他主动向前一步，让镰刃刺入自己后背！
“那就帮我保持清醒。“鲜血从嘴角溢出，他却露出解脱般的笑容，“用你的月华...锁住我的混沌...“
凌薇的瞳孔剧烈收缩。她能感觉到镰刃传来的触感——云澈故意避开了所有要害，这一击根本不足以致命。他真正的目的是...借助月华精粹的力量，在体内构筑一道封印！
镜面破碎的速度突然加快。夜宸的半边身体已经挣脱束缚，终结之火在虚空中燃烧出一条通道。凌薇没有时间思考了——她猛地抽回镰刃，转而将手掌贴在云澈后背的伤口上。
“记住这一刻的痛苦。“她将月华精粹源源不断地注入云澈体内，“这是你自找的。“
两种极端相克的力量在云澈体内交锋，每一寸经脉都如同被烈火灼烧又被寒冰冻结。他的身体剧烈痉挛，左脸的鳞甲片片剥落，露出下面鲜血淋漓的皮肉。但与此同时，胸前那朵幽暗莲花的颜色也开始变浅，逐渐趋向于一种混沌与月华交融的灰蓝色。
夜宸的咆哮声突然变得愤怒而惊恐。已经伸出的利爪开始枯萎，终结之火也黯淡了几分。他疯狂地撞击着正在崩塌的镜面，却无法阻止自己与云澈之间的联系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重新定义。
“现在！“云澈突然反手抓住凌薇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跟我一起念——“
他的嘴唇贴近凌薇耳畔，吐出一段古老晦涩的咒文。凌薇本能地想要抗拒，却发现这段咒文竟然同时引动了她体内的月华核心！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跟着蠕动，与云澈的声音完美重合，就像...就像这段咒文本就该由两个声音同时吟诵！
“以双生为契，以罪孽为锁...“
“混沌不掩月，月华不拒渊...“
“两仪轮转，共生共灭...“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两人胸口的莲花纹身同时脱离皮肤，在虚空中融合成一朵完整的并蒂莲。莲心处迸发出的既不是幽暗也不是冰蓝，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银灰色光芒，如同破晓时分天地交界处的第一缕晨光。
夜宸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怒吼，被这道光芒硬生生推回镜中。破碎的镜面开始自我修复，锁链重新缠绕，将那个冰蓝色的女性身影也一同封入深渊。当最后一道裂痕消失时，整个孽镜回廊如同海市蜃楼般消散在瘴气中。
千瘴渊恢复了死寂。只有满地碎石和两人身上新增的伤痕证明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凌薇无力地瘫坐在地，胸口重新浮现的莲花纹身已经变成了银灰色。更令她心惊的是，她竟然能清晰感知到三丈外云澈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甚至...每一个念头。
“你早就知道会这样。“这不是疑问，而是控诉。
云澈仰面躺在岩石上，新生的银灰纹路在他皮肤下缓缓流动。“猜对了一半。“他的声音疲惫却平静，“我知道咒文能封印夜宸，但没想到...“
“共生契会进化成同心契。“凌薇机械地接上他的话。她现在终于明白古籍上记载的“同心同律“是什么意思了——从此刻起，他们不仅是灵力相连，连意识都会在特定情况下产生共鸣。
云澈突然轻笑出声：“往好处想，至少我们现在能随时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说谎。“
凌薇没有回应。她仰头看向正在消散的瘴气，双月同天的异象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正常的朝阳。但这轮太阳的边缘，却隐约泛着一圈不祥的暗红色光晕。
灵潮的第二个阶段，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