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站在营帐前,望着远处的山峦轮廓。天边泛起一抹淡青色,风里还带着昨夜雨水的湿气。他刚从一场浅眠中醒来,身上那道旧伤隐隐作痛,像是提醒他,战场从不讲情面。
他的目光落在案上那张长平地形图上,墨迹尚未干透。地图铺展在木案中央,边角被几块石块压着,角落处有一处微不可察的折痕,像是有人刻意改动过什么。
他走近几步,俯身细看。
这是一张由军中斥候绘制的最新地形图,标注了长平一带的主要关隘、水源分布以及秦赵两军驻扎点。按理说不该有错漏,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白骨铺就的路,哪有那么容易走。”他低声喃喃,指尖轻抚地图上的某一处标记。
那是赵军主力可能的驻地之一,但线条略显生硬,像是后来补上去的。
他没动声色,转身拿起酒囊灌了一口烈酒,火辣辣的感觉顺着喉咙滚下。他故意将地图留在案上,吹熄烛火,只留下一盏昏黄的油灯。
夜色渐浓,风卷着沙尘掠过帐篷外的旗杆,发出低沉的呜咽。
王翦盘膝坐在一角,闭目养神,实则耳听八方。
子时刚过,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帐外传来。脚步很轻,却依旧没能逃过他的耳朵。
他不动如钟。
帐帘被轻轻掀起,一道黑影闪入,动作极为娴熟。那人径直走向案桌,伸手翻动地图,指腹在某些关键位置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信息。
王翦猛然睁眼,右手一抖,一根竹签已夹在指间。
“别动。”
话音落下的一瞬,他已起身扑出,左手一把扣住对方手腕,右手竹签抵在其喉结下方。
那是个穿着普通士卒衣甲的人,脸上蒙着布巾,眼神惊慌。
王翦冷笑一声:“胆子不小,敢来我帐中翻东西。”
那人挣扎了一下,却被王翦死死钳住手腕,疼得冷汗直流。
“你是谁派来的?”王翦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对方咬紧牙关,没有回答。
王翦也不多问,随手一扯,将那人脸上的布巾撕下。露出一张陌生的脸,约莫三十岁上下,五官普通,毫无特征可言。
“看来是条哑鱼。”王翦眯起眼睛,“那就留你当饵。”
他猛地一推,将人撞向帐内柱子,对方头一歪,晕了过去。
王翦回身走到地图前,重新展开,仔细观察方才那人翻阅的位置。
果然,那些地方都被做了记号——赵军防线薄弱点、水源补给路线、甚至还有疑似粮仓的布局。
“好一手精准刺探。”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可惜,你找错了对象。”
他转身唤来亲卫:“把人看好,别让他跑了。另外,今晚出入我帐的人都给我记下来。”
亲卫应命而去。
王翦低头看着地图,眉头越皱越紧。
这些情报……太过精准,不像临时拼凑。而且,最关键的是,地图一角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血迹,隐约能辨认出一个“墨”字的残痕。
“墨家?”
他心头一震,但很快冷静下来。
无论背后是谁,既然敢伸爪子进秦军大营,那他就奉陪到底。
第二日清晨,王翦骑马离开营地,独自前往白起墓。
昨夜的事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他需要一点时间理清思路。
白起墓位于一片荒林之中,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他下马,缓步走向那座简陋的坟茔。
墓碑早已斑驳,上面刻着几个模糊的字:白起之墓。
王翦站在墓前,取出酒囊,洒下一杯烈酒。
“前辈,晚辈王翦,求您指点一二。”
他静静站着,等待回应,哪怕只是风中的一丝异响。
忽然,他注意到墓旁树枝上挂着许多银铃铛,随风摇晃,叮当作响,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
七百个。
不多不少,正好七百。
他心头一震。
白起当年征战天下,杀敌无数,传说他曾用敌首骨制成酒爵,饮血酒以卜战事吉凶。而他腰间,也总是挂着七百个银铃铛,象征着七百场胜仗。
如今,铃铛再现,意味着什么?
王翦缓缓伸手,取下一个铃铛,入手冰凉。
他低头一看,铃铛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篆文:
杀无赦
他瞳孔一缩。
这不是普通的警示,而是某种讯号。
有人在告诉他——战争即将开始,而他必须做好准备。
他将铃铛收入怀中,转身牵马离开。
身后,七百个铃铛仍在风中摇晃,发出空灵的声响。
王翦知道,这不是巧合。
这是命运的召唤。
他要做的,不只是守一方疆土。
而是,踏着尸山血海,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哪怕这条路,由白骨铺就。
回到营地后,王翦立刻召集亲信将领,重新审阅所有情报。
“从今日起,所有人不得擅自离营。任何外来信件、密使、传令兵,都要经过我亲自审核。”
“是!”
将领们齐声应命。
王翦站在地图前,手指划过那些被篡改的标记,眼中寒光闪烁。
“你们以为,这场仗才刚开始。”
他冷笑一声,低声说道:“其实,我已经赢了一半。”
风从帐外吹进来,掀动地图一角,露出了底下隐藏的一行小字:
墨者,藏于影,行于暗,谋于无形。
王翦盯着那行字,良久未语。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