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几缕阳光洒下人间,照在了一个正在拿着根木剑一招一式挥舞着的男孩身上。
一个妇人正坐在一旁木椅上,手拿针线在对着一件小衣裳缝缝补补着,眼睛不时往男孩身上扫去。见到男孩还在一招一式地练着,嘴角微微扬起丝丝笑意,手上动作也显得更加明快了起来。只是腹部传来的隐隐疼痛让她的笑容慢慢隐去,眉头也渐渐皱起。
正在缝补衣服的妇人自是林瑶,而在一旁练剑的男孩则是已然五岁了的黄修明。时光匆匆,距离母子二人携着段沉舟书信来到太徽山庄内已经过去了五年。在这五年时间里林瑶就看着武堂长老萧泊渊一边教黄修明读书写字一边教其习剑武道,内心快活的紧。只是几年来一直有件心事未曾放下,则是内心还在担忧娘儿俩的救命恩人段大侠在大渝国内与大苍军兵打得如何了,只怕这位忧国忧民的大侠最后会葬身于此。但好在几日前传来消息,大霁国,大渝国和段大侠结合起来的军力将大苍的军兵彻底打退。大苍军力告罄之际,大苍的四皇子也很早下落不明,大苍国大汗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宣布退兵,终于将这持续了五年时间的苍渝之争落下了帷幕。听到此消息的林瑶不免心情大好,将平日里黄修明一直嘴馋的糖葫芦一连买了两根回来,并仔细与他诉说了自家和这位段大侠之间的因缘。
“又是这么早,林夫人,你对明儿可真是太过于严苛了。”
一声稍稍年迈之音传来,林瑶立刻放下手中针线,而黄修明听到声音后也将木剑丢到了脚下,奔向了缓步走来的一个中年人。
“萧叔!您可算来啦!”
见黄修明手拽着来者的衣袖不撒手,林瑶开心之余笑骂道,“明儿!不准对萧长老无礼,把手撒开。”
萧泊渊见到黄修明也是笑容满面,另一只手轻轻拍着黄修明的后背说道,“无妨无妨,老夫喜爱明儿也是喜爱的紧,不碍事的。”
自从母子二人入庄以来,黄修明就一直拜入萧泊渊门下。萧泊渊的武学虽不是五位武堂长老中最好的那个,甚至没有跻身上游,但在他门下的黄修明却是进步极快。萧泊渊也是未曾想到当年落魄的孩子却能有如此天赋,于是在日渐相处中也是慢慢地将自己内心一开始对于林瑶母子俩仅仅只是来逃难这一想法摈弃,开始认真教导黄修明。而自己越教越发现自己喜爱这孩子越深,虽然这个孩子在外人面前一直沉默寡言让他头疼不已,但是对至亲面前却是一反常态格外粘人。
“萧叔,我这边有几招不甚明白,您再跟我讲讲罢。”
萧泊渊笑着点点头,心中欢喜。这孩子不知是不是因为早年间苦难的原因,让他勤奋之余又格外好学和执着。不过萧泊渊想到此处便立刻否决了这一点,当年这孩子还尚在襁褓,怎可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望着黄修明开心笑容,萧泊渊也不想再去思考以前的诸般事情,只想着能将本派武学尽可能传授于他即可。
“明儿,也不知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叫萧叔,你既已经拜师,要叫师傅。”林瑶坐回木椅,手拿针线,听着黄修明欢声笑语,不免再次唠叨道。
“可是萧叔已经答应咱啦,在外人面前要叫师傅不能坏礼数,在内叫萧叔就可以哩。”黄修明一边捡起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木剑,一边听到母亲如此言语,便答道。
林瑶就这么坐在木椅上看着师徒二人练了半天,手上时刻不停。她在庄中本无要事,萧泊渊也因段沉舟之故没有给予她任何的事务,还供了他们这么一处单独空间居住。不过林瑶生性好强,只要自己力所能及,便尽可能为庄中找些琐事来做,偶尔还能拿到些许铜钱。她现在正在缝缝补补,正是为自己找的给庄内弟子们修补衣服的活儿。
萧泊渊就这么陪着黄修明练到夕阳西下才悠悠离去,林瑶见晚上黄修明还在燃着油灯读着庄内的武学精要,即使自己时常鞭策黄修明但心中也有了一丝心疼。
“明儿啊,明天再看吧,咱们也不着急这一晚。”
“不行娘,萧叔明天要来抽查。我必须读过这一部分才可以继续学接下来的招式。”黄修明听到林瑶的声音,将头抬起来片刻回头向着母亲笑了笑,就又将小头转回到了书里。
太徽山庄历来看重“君子”与“剑法”的修行,君子之道向内修习的同时再一并修习剑法。崇尚佩剑而不轻拔,拔剑之前尚需三省吾身,只有充足理由才可拔剑。现在黄修明修习的“清风十三式”正是太徽山庄的独门剑法,它需要武者挥剑之时宛如徐徐清风,风者,无形而有力,不争而动人。就宛若君子,“君子如风,虽不执权,却可影响周遭事物”。此剑法也正是在无形之中蕴含阵阵杀招,让人防不胜防。
“你啊,真是随了你爹,一样的固执和较真。”
林瑶淡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从包中掏出一本书和一块金字牌,招呼了黄修明过来。
“娘,这到底是什么。”
黄修明指着那块金字牌,望着林瑶问道。他从很早前就注意到了这块字牌,但从未询问过林瑶。因为每次当母亲拿出这块金字牌时,脸上都不乏愠怒,他怕说错了话戳到母亲痛处,所以只得一忍再忍。但看到今天母亲当着自己的面拿着金字牌招呼自己过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林瑶每每看着这个牌子,心里都会伤心不已。望着这个刻着大苍文字的金牌子,她虽不懂,但也可明白这应该就是“兵牌”。今日拿出,也是觉得是时候对黄修明说出当年的真相了。
“明儿,这是你杀父仇人遗留下来的兵牌,娘虽看不懂上面刻着什么,但八成就是那贼人的名字。”
说到此处,林瑶小腹又出现一股暖流,一时没忍住,当即咳了一口,一摊殷红血液就这么被吐在了地面上。
“娘!”
林瑶也一时震惊,自己平日里并无如此症状,虽是早年间与那大苍贼人拼斗之时小腹被猛烈受击过,但也不至如此。只道是内力缺乏调理导致的,便安抚黄修明无需在意,随即继续诉说着他的身世。可她哪能想到,就是因为大苍军兵那一记飞踹,让她五脏六腑都有些许受损。虽不算非常严重,但是经过多年的淤血累积,已经不堪重负。而也正因林瑶一直挂念着大渝战事和段沉舟之事,心中有一颗石头久久未能放下,才让她一直提着这口气挺到现在。不过现在听到战事已尽,段沉舟也依然在世,心中的这口气被吐出,导致旧病复发才至如此。
但是这一晚,二人都无从知晓林瑶身体究竟如何,黄修明则沉浸在了林瑶对他诉说的身世里。时而开心,时而愤怒,时而流泪。对于一个五岁接近六岁的孩子来说,这些事情未免太过于天马行空,但是黄修明听得已经痴了,眼中尽是对段沉舟的仰慕。
“这本书,是你爹爹黄德顺早年打渔时救了一个书生,书生感激给他的。那个书生的名字娘现在都还记得,叫做赵敬仁。因为你爹爹那天打完渔就兴高采烈地喊着这个名字回来了,还说这个书生是来自大梁玉衡观的一个弟子。这本书我听你爹爹问来说是叫什么,啊对了,转息录。”林瑶一边抚摸着这本泛黄的老册,一边用宠爱目光看着黄修明。
“那,那位高人有没有说这本书是做何用处呢?”
林瑶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有的。他对你爹爹说了,此书虽不是什么名经巨典,只是由他们观以前一个高人所写的一本调息笔记,打坐心得。但是其中之奥妙如果能够参透,那定能也有个强身健体,活血通脉的功能。他当时只道是说这本书原是要送来与大渝云渊教学习的,只是自己身上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之物,只有书还多,便抽出一本送给了咱们,毕竟少一本应该也无人在意。就可惜娘和你爹爹都是不识字的粗人一个,实在是无法参悟这其中奥妙,这本书以及这块金字牌都就此交予你了。”
见母亲将含义如此之重又如此截然不同的东西给了自己,黄修明也不敢怠慢,立马双手接过,说道,“谢谢娘。”
林瑶欣慰地看着面前已然初长成的小儿,一时间暖流又再次在小腹袭来,又是猛力一咳。虽自己手掌已提前放于嘴前,但丝丝点点的血迹还是在指缝中浮现,也夜晚油灯的昏暗光亮下,仿佛也预示着自己生命已经即将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