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巷子里穿行,发出呜咽的鬼叫。
雪,像是一把把锋利的碎冰,狠狠地抽打在尘的脸上。
他没有回家。
此刻的他,不能回家。他怕自己身上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会惊扰到那个还在病榻上沉睡的、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他站在烈府后巷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像一头潜伏在黑暗中,耐心等待着时机的孤狼。高大的院墙挡住了府内的灯火,也挡住了府内的喧嚣,只留下一片压抑的沉寂。
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种平静,不是心如止水,而是暴风雨来临前,大海深处最可怕的死寂。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清晰而坚定:拿到阳炎草。
不惜一切代价。
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夜更深,等风雪更大,等府里的人都陷入沉睡。时间,仿佛被冻结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无比漫长。
他感觉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饥饿。百草堂里那彻骨的羞辱,像一团火,在他胸膛里燃烧,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热量。
“你会后悔的。”
他对自己说过,也对烈峰说过。
这不是一句空洞的威胁,而是一个即将用生命去践行的誓言。
终于,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响了三下,那是三更天了。
就是现在!
尘从黑暗中走出,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贴近了烈府高大的院墙。
他观察过这里。后墙偏僻,巡逻的家丁半个时辰才会经过一次。墙角有一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丫伸展着,正好有一根粗壮的树枝搭在墙头。
他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然后猛地向前冲刺。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几步助跑,双脚在墙根上用力一蹬,身体高高跃起,双手精准地抓住了那根冰冷的树枝。
手臂肌肉瞬间绷紧,他没有丝毫停顿,借着这股力量,身体在空中一荡,轻巧地翻上了墙头。
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墙内,是一个宽敞的后院。假山,池塘,亭台楼阁,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勾勒出一片静谧而奢华的景象。
这里,他曾经很熟悉。
那个假山,是他和小伙伴们捉迷藏的地方;那个池塘,他曾在夏夜里偷偷钓过鱼;那个亭子,是他母亲教他识字的启蒙之地。
如今,物是人非。
尘没有时间感伤。他俯下身,像一只狸猫,悄无-声地从墙头跃下,落地时膝盖微弯,将声音减到了最低。
他迅速辨认了一下方向。
烈峰的住处,在东边的“听风苑”。身为烈家唯一的嫡子,他的院落最为奢华,也最容易辨认。
尘压低身子,利用假山和回廊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向前潜行。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与风雪声融为一体,他的每一个脚步都落在积雪最厚的地方。
一路上,他避开了两队巡逻的家丁。那些家丁提着灯笼,呵着白气,懒洋洋地走着,谁也想不到,会有人敢在这样的天气,潜入防卫森严的烈府。
很快,“听风苑”那精致的院门就出现在眼前。
院门紧闭,但难不倒尘。他绕到侧面的围墙下,再次施展攀爬的技巧,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
院子里很安静。
正房的窗户里,还透出一点微弱的烛光,显然,烈峰还没有睡。
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匍匐在雪地里,一点点地靠近那扇窗户。窗纸上,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坐在桌边,似乎在把玩着什么东西。
尘用手指蘸了点口水,小心翼翼地在窗纸上戳开一个小孔,凑了上去。
只见房间内,烈峰正一脸陶醉地欣赏着桌上的玉盒。玉盒打开着,那株赤红色的阳炎草,在烛光下显得愈发妖异、美丽。
在烈峰的脚边,趴着一只通体火红的蜥蜴,正懒洋洋地吐着信子。那便是他的宠物,火云蜥。
找到了!
尘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没有冲动。他知道,以自己的实力,正面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悄悄地后退,捡起几颗石子,然后绕到院子的另一侧。他深吸一口气,瞄准正房的屋顶,将手中的石子猛地掷了出去。
“啪嗒!”
石子打在瓦片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谁?!”
屋内的烈峰警觉地喝道。
紧接着,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烈峰带着两个贴身护卫走了出来,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少爷,可能是野猫吧。”一个护卫说道。
“去看看!”烈峰不放心地命令道。
两个护卫立刻提着刀,向着屋顶的方向搜寻过去。
好机会!
就在他们离开的瞬间,尘动了!
他的身影如同一道离弦之箭,从阴影中猛地窜出,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向敞开的房门!
他的目标,只有那桌上的玉盒!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烈峰的警觉。
就在他即将冲进房门的一瞬间,一道凌厉的劲风迎面袭来!
“果然是你这只小杂种!居然还敢送上门来!”
烈峰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他早就料到尘可能会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引蛇出洞的陷阱!
尘心中一惊,来不及多想,身体本能地向旁边一滚。
“嗤啦”一声,他身侧的门框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抓痕。烈峰的手指上,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一副闪着寒光的铁爪。
一击不中,烈峰攻势更盛,铁爪挥舞,带起阵阵破风声,招招都往尘的要害攻去。
尘只能狼狈地在狭小的空间里闪躲,他根本不会武技,只能凭借着一股狠劲和对地形的熟悉,勉强支撑。但每一次躲闪,都险象环生。
“抓住他!”
听到动静的另外两个护卫也迅速赶了回来,一左一右,堵住了尘的退路。
围杀之局,瞬间形成!
“小杂种,今天,我就送你下去见你那死鬼爹娘!”烈峰狞笑着,一爪抓向尘的喉咙。
退无可退!
尘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铁爪,看着烈峰那张狰狞的脸,看着桌上那株关乎妹妹性命的阳炎草。
逃不掉了。
躲不开了。
那么……就不躲了!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尘闭上了眼睛。
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也就在这一片空白之中,一段尘封已久的、仿佛来自于血脉最深处的古老低语,悄然响起。那声音威严而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以汝之命,换一时之功,可愿?”
这是什么?
尘来不及思考。
求生的本能,守护的执念,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心底发出了疯狂的嘶吼。
“我愿!”
“换多少?”
“燃一年!”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轰然炸开!
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狂暴而灼热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他的四肢百骸中喷涌而出!
他的身体,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爆响,仿佛骨骼都在瞬间被强化。原本因为饥饿和寒冷而虚弱的身体,此刻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一切,都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尘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眼睛里,不再有恐惧和慌乱,只有一片燃烧的、纯粹的战意!
面对烈峰抓向他喉咙的致命一爪,他不退反进,不闪不避,悍然挥出了自己的拳头!
这一拳,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花巧。
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死气势!
“不自量力!”烈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铁爪洞穿这个废物的喉咙,而对方那软弱无力的拳头,连自己的护体真气都无法撼动。
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不屑,就凝固成了惊骇。
拳爪相交。
预想中骨骼碎裂的声音没有响起。
响起的,是金铁交鸣般的巨响!
“咔嚓!”
一声脆响,烈峰手上那精钢打造的铁爪,竟应声而碎!
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从尘的拳头上传来,摧枯拉朽般地击溃了他的护体真气,然后重重地轰在了他的胸口!
“噗!”
烈峰如遭重锤,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倒飞出去,撞翻了桌椅,狼狈地摔在地上。
全场,死寂。
那两个正要扑上来的护卫,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
他们看到了什么?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一拳……就重创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少爷?
而尘,站在原地,缓缓收回了拳头。
他自己也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的拳头,感受着体内那股前所未有、却又在飞速流逝的力量,心中充满了震撼和茫然。
但他没有时间去思考。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不远处地上那个翻倒的玉盒上。
阳炎草,从盒中滚落出来,就在烈峰的手边。
他没有任何犹豫,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拦住他!”烈峰捂着胸口,惊怒交加地吼道。
两个护卫如梦初醒,挥舞着钢刀,向尘砍去。
尘头也不回,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躲开一刀,同时反手一拳,砸在另一个护卫的刀面上。
“当啷!”
钢刀脱手,那护卫虎口崩裂,惨叫着后退。
尘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他一把抓起地上的阳炎草,紧紧攥在手心,然后转身,向着院墙的方向,狂奔而去!
“别让他跑了!给我杀了他!!”烈峰的咆哮声在身后响起。
尘充耳不闻。
他冲到墙边,双腿猛地发力,整个人像一只大鸟般冲天而起,轻松越过了那道对他来说曾经高不可攀的院墙,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直到跑出很远,钻进一个无人知晓的废弃地窖里,尘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的虚弱和疲惫。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株完好无损的阳炎草,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成功了。
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股力量从何而来。
他只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角。
在那里,他清晰地摸到了一小撮头发。
那一撮头发,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不同于黑色的、如霜似雪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