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上老宅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陈默感觉像是把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关在了身后。
阳光明晃晃地照在青石板路上,村子里鸡犬相闻,充满了生活气息。这股子烟火气,让他那颗被阴寒浸透的心,总算回暖了些许。
他径直朝着村东头走去。
王婶家就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这里是村里天然的社交中心。果不其然,陈默还没走近,就看到王婶正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摇着蒲扇,和几个妇人聊得热火朝天。
“小默?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回来的?”眼尖的王婶一眼就看到了他,嗓门洪亮,半个村子都能听见。
“王婶,昨儿刚到。”陈默挤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从口袋里摸出那包没舍得抽的烟,递过去一支,“我爷爷的事,多亏你们这些街坊邻居帮忙了。”
“哎,说这些干啥,见外了不是。”王婶摆摆手没接烟,但脸上的表情明显舒坦了不少,蒲扇摇得更快了,“你爷爷那人……是咱们镇有本事的人,可惜了。对了,你这回来,是打算在家里待着,还是……”
“这不是城里生意不好做嘛,先回来歇歇脚,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门路。”陈默顺势蹲在旁边,状似无意地把话题引开,“刚才路过邻村,怎么感觉那边气氛怪怪的?家家户户大白天的都关着门窗。”
这话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池塘,几个妇人立刻停止了闲聊,齐刷刷地看向陈默。
“小默你还不知道?”王婶立刻来了精神,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既恐惧又兴奋的神情,“何止是怪怪的,是出大事了!就是那个王屠夫家!邪门了!”
陈默心中一动,知道鱼儿上钩了,也故作好奇地凑过去:“王屠夫?我记得他家……前阵子不是刚死了婆娘吗?”
“可不是嘛!”王婶一拍大腿,声音又忍不住高了八度,“他那婆娘林秀儿,多好的一个女人啊!长得水灵,手也巧,就是命苦,嫁给了王屠夫那个酒鬼、家暴男!我跟你说,那王屠夫就不是个东西,喝了酒就拿秀儿撒气,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秀儿身上就没块好皮肉!”
旁边的李嫂也插嘴道:“是啊,秀儿那孩子太可怜了。上个月听说就是被王屠夫打断了腿,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唉,一根绳子就了结了。”
陈默听着,心里把这些信息和《百诡秘录》上的内容一一对应。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引导:“就因为这个,王屠夫也……?”
“这才是邪门的开始!”王婶接过话头,说得唾沫横飞,“秀儿头七那天,王屠夫家的那条大黑狗,就跟疯了似的,对着房梁叫了一整晚!当时村里人就觉得不对劲。果不其然,就在前天,王屠夫也被发现吊死在了同一根房梁上!”
她顿了顿,似乎在酝酿更恐怖的气氛,才用气声道:“死状跟秀儿一模一样,嘴里……嘴里还塞满了黑乎乎的长头发!”
“嘶——”
周围响起一片抽冷气的声音。
陈默也适时地表现出惊恐的样子,心里却在飞速盘算。头发,是怨气的具象化,也是“青丝悬梁”这个名字的由来。
他追问道:“这也太邪乎了……就因为家暴,怨气这么大?”
“不止呢!”王婶似乎很满意陈默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觉得自己的情报很有价值,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我跟你说,你可别外传。我听秀儿娘家侄女说的,秀儿上吊前一天,不是被打断了腿,那都是对外说的!真正让她想不开的,是因为一件衣裳!”
“衣裳?”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对!一件红色的裙子!”王婶说得更来劲了,“说是秀儿年轻时最喜欢的一件裙子,是她出嫁前她娘给做的,宝贝得不得了,一直压在箱底舍不得穿。那天她偷偷拿出来试,结果被喝醉的王屠夫看到了,骂她都人老珠黄了还想勾搭谁,当场就把那裙子给撕了个粉碎,还扔进灶膛里烧了!”
“秀儿当时就跟傻了一样,不哭也不闹,眼神都是空的。第二天,人就吊在了房梁上。”
红色的裙子……被烧了……
陈默的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
他想起了《百诡秘录》上那句卦辞——“怨起青丝,结于梁木”。原来,真正的“结”,不止是上吊的绳结,更是心结!
那件被毁掉的红裙子,是林秀儿对过去美好时光的最后一点念想,是她作为“人”而非“牲口”的最后一点尊严。当这点念想被彻底摧毁,她的怨气便再也无法化解。
“所以啊,现在邻村都传遍了,说是秀儿化成了厉鬼,回来索命了!”王婶最后总结道,脸上满是后怕,“这几天一到晚上,他们村谁家还敢开窗啊!都怕那东西飘错了门!”
陈默默默地听着,把所有关键信息都记在心里:家暴、红裙子、被烧毁、心结。
他站起身,对王婶和几个妇人道了声谢,说自己还有点事,便转身往回走。
他现在已经大致明白了。
那个可怜的女人,她想要的,或许并不是下一个替死鬼。她只是在寻找,那件再也穿不上的红裙子。
而自己想要活命,就必须“还”给她一件。
回到自家院门口,陈默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这次,屋子里的阴冷感似乎淡了一些,或许是因为他心里有了底。
他径直走向后院,那里是爷爷生前的工作间,一个堆满了各种材料的独立小屋。
推开门,一股混杂着竹子清香、墨水和桐油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子不大,墙边靠着一排排的架子,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颜色的宣纸、裁好的竹篾、成捆的麻线和一罐罐的颜料。
陈默的目光在架子上一一扫过,寻找着制作“替身纸人”所需要的材料。
白纸、竹篾、麻线……这些都很容易找到。
但唯独没有最重要的东西——红色的纸。
爷爷的铺子,扎的都是白事用的东西,忌讳用大红这种喜庆的颜色。
“我靠,关键时刻掉链子。”陈默有些烦躁地在屋里踱步。
没有红纸,怎么扎出那件红裙子?没有红裙子,怎么化解林秀儿的执念?
难道要去镇上买?一来一回天都黑了,万一那女鬼今晚又来……
陈默不敢想下去。
他的目光在工作间里焦急地搜索着,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木箱子上。
箱子上了锁,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显然很久没打开过了。
他记得,这个箱子是爷爷的“禁地”,从小就不让他碰。
好奇心驱使下,他找来一把锤子,对着那把老旧的铜锁,“哐”的一声砸了下去。
锁应声而开。
陈默怀着一丝期待打开了箱盖。
箱子里没有他想象中的金银财宝,只有一卷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油纸,一抹刺眼的、仿佛能滴出血来的殷红,瞬间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一卷纸。
一卷血红色的纸。
纸张的质感非常奇特,既不是普通的宣纸,也不是常见的牛皮纸。它摸上去有些粗糙,甚至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
在红纸的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瓷瓶,上面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用毛笔写着两个遒劲的小字:
“鸡血。”
陈默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起了村里一个古老的传闻:要想纸人通灵,需以雄鸡血混入朱砂,为其点睛。
爷爷的箱子里,居然藏着这种邪门的东西!
他正准备拿起那卷红纸,忽然,揣在他兜里的三枚铜钱,毫无征兆地变得冰冷刺骨!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笼罩了他!
陈默猛地抬头,看向工作间门口。
只见门外,一个穿着蓝印花布衣服的瘦小身影,不知何时,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村长。
他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无以复加的恐惧。
“小默……”村长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救……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