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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送别与警示

宣府镇副总兵李化龙的帅旗,在猎猎秋风中肆意舞动,旗下万余精骑,仿若一条黑色的洪流,奔腾在通往镇城的官道上。马蹄声如雷,滚滚而来,又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天地的尽头,只在扬起的尘埃中,留下一抹模糊的印记。

黑水堡的军民们伫立在堡前,望着大军离去的方向,久久未曾挪动脚步。这场大战过后,堡内一片废墟,残垣断壁在风中静默,诉说着刚刚经历的惨烈。然而,空气中那股硝烟与胜利交织的气息,又让每个人的心中涌起别样的情绪,疲惫中带着一丝欣慰,伤痛中蕴含着新生的希望。

张承宗并未随主力离开。他稳稳地勒住战马,身姿挺拔,目光缓缓扫过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最后落在身旁送行的林烽身上。此时的林烽,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军户袄,虽已破旧,却被他穿得格外精神。新获的官职,与他朴素的装扮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反差,反倒让他多了几分独特的气质。

“林总旗。”张承宗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若从胸腔深处发出,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他驱马靠近林烽,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说道,“李副总兵走了,有些话,本将才好说与你听。”

林烽心中猛地一凛,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抱拳行礼,神色恭敬:“将军请讲,末将洗耳恭听。”

张承宗的目光如鹰隼一般,锐利地扫过空旷的原野。四下里一片寂静,除了偶尔传来的风声,再无其他声响。确认无人靠近后,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仿若怕被风将话语卷走:“此战过后,黑水堡和你林烽的名字,再也藏不住了。朝中……已有几位‘大人物’的耳目,将战报递了上去。”说到此处,他微微顿了顿,眼神愈发锐利,紧紧地盯着林烽,“有人赞你勇烈,是国之干城;也有人……斥你擅用‘奇技淫巧’,恐非正道,甚至……有僭越之嫌!”

林烽闻言,瞳孔瞬间微缩。他自然明白,这“僭越之嫌”所指何事。那威力惊人的“铁火雷”,在战场上大放异彩,扭转战局;还有那些未经报备的军工改良,虽极大地提升了己方的战力,却也难免会引起一些人的猜忌与不满。他双唇紧闭,一时陷入了沉默,脑海中思绪如麻。

“本将告诉你这些,不是吓唬你。”张承宗见他这般模样,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带着一丝长辈般的凝重与关切,“是提醒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现在,已非默默无闻的军户之子。一举一动,都可能在千里之外的庙堂之上,掀起波澜。”说着,他重重地拍了拍林烽的肩膀,刻意避开了他的伤处。这一拍,力量沉厚,仿若带着千钧的嘱托,“选择盟友,选择道路,须得万分谨慎!一步踏错,万劫不复!莫要辜负了这身本事,更莫要辜负了……那些为你而战死、为你而留下的兄弟!”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林烽心头那点因胜利和升迁带来的微热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忌惮。他深知,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动,远比蒙古的铁骑更加可怕。铁骑虽猛,尚可持刀相抗;但那无形的政治漩涡,一旦卷入,便可能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末将……谨记将军教诲!”林烽深深一躬,声音沉稳有力,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望向远方,仿佛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

张承宗看着他眼中迅速沉淀下去的锐气,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着“张”字的古朴铁牌,递到林烽手中:“好自为之。黑水堡百废待兴,正是你施展拳脚之地。若有难处,可遣心腹持我信物,到镇安堡寻我。”说罢,他不再多言,猛地调转马头,带着亲兵,扬尘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林烽紧握着那枚铁牌,感受着上面传来的丝丝凉意。望着张承宗离去的方向,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定不负将军所托,定要让黑水堡在这乱世中屹立不倒,让死去的兄弟得以安息!

二、废墟之上,民心所向

张承宗的警示犹言在耳,但堡内的重建工作已然如火如荼地展开。林烽深知,民心与实力,才是应对一切暗流的根基所在。唯有让堡内的百姓安居乐业,让他们感受到希望与依靠,才能真正凝聚起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

“总旗大人!您看这房梁这么架行吗?”一个粗壮的汉子站在尚未完工的房屋前,手中紧握着一把斧头,满脸期待地望向林烽。他的脸上沾满了尘土,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在脏兮兮的面庞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痕迹。

林烽快步走上前去,仔细地查看了一番房梁的搭建情况,微微点头,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嗯,这样架没问题。大家干活的时候再仔细些,确保牢固,可不能再让鞑子一来,咱们的房子就倒了。”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大人!东头的水井清淤好了,水可甜了!”几个年轻的后生欢呼着跑过来,其中一个手里还捧着一碗清水,递到林烽面前,“大人,您尝尝!”

林烽接过碗,轻抿了一口,清凉甘甜的井水顺着喉咙滑下,让他疲惫的身心顿时为之一振。“好水!”他赞道,“大家辛苦了。这水井可是咱们堡里的命脉,往后一定要好好维护。”

“少堡主!俺家婆娘蒸了屉杂粮馍,您尝尝!”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走来,手中端着一个破旧的竹篮,里面是几个热气腾腾的杂粮馍。她的脸上满是皱纹,每一道纹路里都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但此刻,她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光芒,那是对林烽发自内心的感激与敬意。

林烽眼眶微微一热,连忙接过竹篮,声音有些哽咽:“大娘,您太客气了。这是大家的功劳,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他拿起一个馍,咬了一口,尽管杂粮馍粗糙干涩,但在他口中,却仿佛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走在堡内,林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份的悄然转变。不再是从前那个被人视为病弱纨绔的“少爷”,也不仅仅是简单的“少堡主”。如今,军民们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敬畏、感激与依赖。一声声“总旗大人”“林大人”,甚至不少老人固执地喊着“少堡主”,都透着浓浓的信服。在他们心中,林烽已然成为了带领他们从地狱中生还,并给予鞑子迎头痛击的守护神。

林烽亲自规划房舍的重建,每一处布局,每一条街道,他都深思熟虑。他组织妇孺清理废墟,那些平日里柔弱的女子,此刻也都挽起袖子,搬起石块,毫无怨言。修缮水井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清澈的井水再次滋润着这片土地。他还将缴获的部分鞑子物资,如皮袄、肉干等,分发给最困难的人家。在这寒冷的秋日里,这些物资犹如雪中送炭,温暖了人们的心。

苏宛儿则带着妇孺们,利用周文渊赠送的药草和张承宗留下的伤药,全力救治伤员。她的身影忙碌而坚定,穿梭在临时搭建的医帐中。对于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她总是耐心地安抚,给予他们心灵上的慰藉。在她的努力下,许多伤员的伤势逐渐好转,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

黑水堡,这座刚刚经历了战火洗礼的小城,如同一株被烈火焚烧过的野草,在众人的齐心努力下,顽强地抽出了新的嫩芽。虽然依旧贫瘠,虽然四周依旧危机四伏,但绝望已散,希望萌生。这份众志成城的生机,让林烽肩头的责任更重,却也给了他莫大的力量。他深知,只要有这些百姓的支持,有这股不屈的信念,黑水堡就一定能够浴火重生,成为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三、铁匠铺中,火铳新芽

重建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而军工的升级,更是刻不容缓。林烽心中十分清楚,现有的“铁火雷”虽然威力巨大,在战场上发挥了关键作用,但使用起来受到诸多限制,且难以大规模装备。而明军常见的三眼铳,无论是射程、精度还是射速,都已远远落后于时代的需求。他迫切需要一种更可靠、更便捷的单兵利器,来提升堡内武装力量的战斗力。

这一日,秋高气爽,阳光洒在黑水堡的每一个角落。林烽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了堡内那间重新燃起炉火的铁匠铺。铺子不大,里面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烟火味。瘸腿的老铁匠陈老蔫正带着两个徒弟,在火炉边叮叮当当地忙碌着。他们手中的铁锤上下飞舞,敲打着烧得通红的铁块,溅起一串串耀眼的火花。

见到林烽走进来,三人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恭敬敬地行礼:“总旗大人!”陈老蔫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质朴的热情。

“陈师傅不必多礼。”林烽微笑着摆摆手,从怀中掏出一卷精心绘制的图纸。他小心翼翼地在沾满煤灰的铁砧上缓缓展开图纸,动作轻柔,仿佛手中展开的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

图纸上,赫然是一把结构精巧、前所未见的短铳!与明军常见的火门枪、三眼铳截然不同。它有着光滑的枪管,线条流畅,仿若一条随时准备出击的毒蛇;一个奇特的击发机构——燧发装置,设计巧妙,让人眼前一亮;弯曲的木制握柄,贴合人手的弧度,握感舒适;还有精密的保险装置,大大提高了使用的安全性。

“这……这是……”陈老蔫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眼中满是震惊与好奇。他凑近图纸,布满老茧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图纸上的每一处线条,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这……这铳……好生古怪!这打火的机括……从未见过!”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仿佛在看着一件来自异世界的神器。

“这叫燧发短铳。”林烽指着图纸,耐心地解释道,“无需火绳,靠燧石撞击火镰产生火星,点燃药池。这样一来,射速更快,不受风雨影响,也更安全。”他又指向枪管内部,继续说道,“这里,需要刻上细微的螺旋纹路,叫膛线,能让弹丸旋转飞出,打得更远,更准!”

陈老蔫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老大,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打了一辈子铁,修了一辈子军械,在这一行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却从未想过火铳还能如此造法!膛线?那得是多精细的活计!这对铁料和手艺的要求,简直超乎想象。

“陈师傅。”林烽看着老铁匠眼中的震撼与求知欲,沉声道,“我知道这很难,需要的铁料和手艺都非同一般。堡内条件简陋,可能……十次里失败九次。但我需要它!这关系到我们未来能否以更小的代价,杀死更多的鞑子!你……能试试吗?”他的眼神坚定而诚恳,紧紧地盯着陈老蔫,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关乎生死存亡的答案。

陈老蔫深吸一口气,布满皱纹的脸上涌起一股属于匠人的倔强与狂热!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那条瘸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仿佛在向自己的残疾宣战:“总旗大人信得过老汉这双老手、这条瘸腿!老汉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豁出这条命去!也定要给您把这‘神铳’的胚子打出来!一次不成十次!十次不成百次!老汉跟它耗上了!”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那火焰的炽热程度,丝毫不亚于熔炉中的炭火。

林烽郑重地将图纸交到陈老蔫手中,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摇了摇:“所需精铁,我会想办法。有劳陈师傅了!”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信任与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威力强大的燧发短铳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陈老蔫紧紧地握着图纸,仿佛握着自己一生的使命。他用力地点点头:“大人放心!老汉一定不负所托!”说罢,他转身走向火炉,将图纸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拿起铁锤,再次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那铁锤敲击铁块的声音,愈发响亮,仿佛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军工革新奏响激昂的战歌。

四、整军肃纪,富商媚颜

军工的升级是进攻的矛,而军纪的整肃则是防御的盾。林烽深知,一支能打胜仗的军队,光靠复仇的怒火和先进的武器还远远不够。必须要有严明的纪律,才能让这支队伍真正成为一支无坚不摧的铁军。

他开始对堡内现有的武装力量进行全面整合:

原堡内军户及敢战民壮:这部分人是黑水堡的根基,有着保卫家园的坚定决心。二十余人,由经验丰富的赵铁柱带领。赵铁柱身材魁梧,一脸络腮胡,眼神中透着一股坚毅。他在堡内土生土长,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林烽安排他作为防御中坚,重点操练队列、三眼铳轮射、滚木礌石配合。在他的带领下,这队人马迅速进入状态,每日刻苦训练,喊杀声震天。

张承宗留下的老兵:这十几人,都是历经沙场的精锐。他们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和过硬的军事素质,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林烽将他们作为种子教官,负责传授战场生存、小队配合技巧。这些老兵们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新兵,手把手地教导他们如何在战场上保护自己、如何与战友协同作战。在他们的教导下,新兵们进步神速。

王魁匪帮:这十五六人,虽然出身悍匪,但在林烽的收编下,已然有了一丝正规军的模样。林烽将他们独立编为“锐士营”,由王魁统领。王魁依旧是那副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模样,但看向林烽时,眼中却多了一丝敬畏与忠诚。林烽赋予了这支队伍“尖刀”的使命——负责最危险的突击、反冲锋、夜袭。王魁对此极为满意,拍着胸脯保证:“总旗放心!老子这帮兄弟,砍人……不,杀鞑子,绝对是把好手!指哪打哪!”在训练场上,他们的表现格外勇猛,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新招募的流民青壮:在周文渊暗中联络和王魁“杀鞑子、吃饱饭”的口号吸引下,陆续有流民投奔而来。林烽挑选出三十余名身体尚可者,由孙二狗等老兵带领,进行基础队列和长矛、刀盾训练。这些流民青壮,大多出身贫苦,对美好生活充满了向往。他们在训练中十分刻苦,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片天地。

林烽亲自制定了严格的军纪:令行禁止、爱护百姓、缴获归公、功过分明。尤其强调严禁扰民,违者严惩不贷!他以自身为表率,与士兵同吃同住(虽然苏宛儿心疼他的伤,但他却坚持如此)。无论是在训练场上,还是在日常生活中,他都与士兵们同甘共苦。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士兵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很快,他便赢得了新老部下的敬畏与爱戴。

就在军务初上轨道之时,几辆装饰颇为体面的骡车,在几名家丁护卫下,小心翼翼地驶入了依旧破败的黑水堡。骡车缓缓停下,车上下来几个衣着光鲜、却面带惶恐与谄媚的商人。为首的,赫然是当初在柳树屯对林振威坐地起价、拒售伤药的粮商周胖子和药铺掌柜钱有财!

“林总旗!林大人!恭喜高升!贺喜高升啊!”周胖子满脸堆笑,那笑容仿佛能挤出油来。他的脸上褶子层层叠叠,活像一个发了福的弥勒佛。他点头哈腰,全然不见当日的倨傲,“小人等有眼无珠,先前多有得罪!听闻总旗大人保境安民,劳苦功高,特备了些许薄礼,聊表敬意!万望大人海涵!海涵!”他身后的家丁连忙抬下几个箱子,打开一看:白花花的大米、上好的布匹、几盒颇为精致的药材,甚至还有一小坛酒!

钱掌柜也忙不迭地奉承:“是啊是啊!总旗大人神威盖世,乃我大明栋梁!小人铺子里还有些上好的金疮药、人参,已命人随后送来!只求大人不计前嫌……”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眼神中满是讨好之意。

看着这些前倨后恭、谄媚至极的嘴脸,堡内军民无不露出鄙夷之色。王魁抱着他那把鬼头刀,斜倚在门框上,阴阳怪气地冷哼:“哟,这不是周大掌柜、钱大老板吗?怎么着?不嫌我们这破堡明天就要被鞑子踏平了?不怕粮食药材便宜了鞑子?”他的声音尖锐周、钱二人顿时臊得满脸通红,冷汗直流,连连作揖:“王…王壮士说笑了!说笑了!我等鼠目寸光,鼠目寸光…”林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心中毫无波澜,只有淡淡的讽刺。他抬手制止了王魁的嘲讽,声音平淡无波:“东西留下。心意,本总旗领了。黑水堡重建,确实需要物资。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本总旗行事,只论公理军法。往日之事,既往不咎。但若日后堡内采买,再敢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以次充好…”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不敢!绝对不敢!”周、钱二人如蒙大赦,点头哈腰,留下礼物,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离了黑水堡。他们知道,这位年轻的林总旗,再也不是他们能随意拿捏的军户小子了。他手中握着的,是足以让他们倾家荡产甚至身败名裂的力量——无论是武力,还是那份即将直达天听的赫赫战功!望着骡车远去的烟尘,林烽转身,走向那炉火正旺的铁匠铺。陈老蔫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如同这新生黑水堡最有力的心跳。他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朝堂的暗流,蒙古的报复,都如同悬顶之剑。但在这片他用血与火守护的土地上,新的力量,正在铁与火的淬炼中,悄然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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