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烽的目光在那两门扭曲的虎蹲炮残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熔了它们,重铸新器?这个念头极具诱惑力。以他的知识,完全能造出更轻便、射速更快的小型野战炮雏形(类似早期佛朗机或臼炮)。但最终,他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不行…”他低声自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私熔军国重器,形同谋逆!李化龙刚走,张将军的信笺还未起作用,此时授人以柄,顷刻便是灭顶之灾!”理智战胜了复仇的狂热。力量需要隐藏,锋芒需要收敛,至少在拥有足够的自保之力前。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目光投向西北角楼上,那两架由陈老蔫带人日夜赶工、刚刚架设好的**双弓床弩**。“陈师傅!”林烽登上角楼。“少堡主!”陈老蔫连忙停下调试弓弦的手,脸上带着忐忑,“弩…弩是装上了,可这弦…马鬃混麻绳,力道实在差强人意,拉满怕也就能射一百七八十步,还容易崩…”“不用拉满。”林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给我调到…**半弦**!”“半弦?”陈老蔫和旁边的赵铁柱都愣住了。“对,半弦。”林烽走到弩机旁,亲自调整着那简陋的绞盘限位器,将粗壮的混合弓弦松弛到只有一半张力。“装箭!”一支用破旧长矛杆削制、矛头磨得锋利的重弩箭被两名士兵吃力地抬上箭槽。林烽目测了一下城外约**一百二十步**左右,一小队约莫七八骑的蒙古斥候(探马)正在游弋。他们胆子很大,甚至靠近到能看清城头人影的距离,显然是在评估黑水堡昨夜的损失和现在的防御情况。“瞄准…那队探马…大致方向就行。”林烽下令,声音平静无波。操作床弩的两个士兵满头大汗,笨拙地转动着绞盘(半弦状态下轻松很多),将粗糙的木制望山(瞄准具)对准了远处的黑点。
“放!”
随着陈老蔫一声令下,士兵猛地砸开机括!嗡——!弓弦发出沉闷的、远不如全满时尖利的弹响!巨大的弩箭离弦而出,速度和力道肉眼可见地不足,飞行轨迹也略显飘忽。噗!第一支弩箭远远落在了那队探马前方约**五十步**的荒地上,激起一小片尘土,连根马毛都没碰到。第二支弩箭紧随其后,偏得更离谱,斜斜地插在了更远的一处土坡上。城头上,一片寂静。操作床弩的士兵羞愧地低下头。赵铁柱等人眉头紧锁。然而,林烽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失望,反而露出一丝预料之中的、冰冷的笑意。城下,那队蒙古探马先是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战马人立而起。待看清那两支软弱无力、准头奇差的弩箭落点后,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和唿哨!“哈哈哈!明狗没力气了!”“连床子弩都拉不开了!”“看!箭都射到姥姥家去了!”他们勒住马,对着城头指指点点,极尽嘲讽之能事,甚至有人故意策马跑到那两支弩箭旁边,耀武扬威地转圈,用弯刀拍打着箭杆,发出挑衅的呼喝。城头守军气得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得立刻冲下去拼命,却被林烽冰冷的目光制止。“很好。”林烽的声音轻得只有身边几人能听见,眼中寒芒闪烁,“让他们笑。让他们以为…黑水堡彻底废了,连像样的弩都拉不开了。记住这份羞辱,等他们的主力来了…用‘铁火雷’加倍奉还!”他刻意让守军表现出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将“虚弱”演得更逼真。**二、采买艰辛,雪中送炭**与此同时,林振威的采购队伍,正经历着另一番世态炎凉。他带着两个还算机灵的年轻军户,揣着张承宗留下的、以及堡内勉强凑出的最后一点散碎银子,赶到了距离黑水堡约三十里的**柳树屯**。这里是一个稍大的军屯,有固定的集市。然而,当他们亮明身份,说出要采购粮食、伤药、硝土、硫磺和铁料,并且是“黑水堡急需”时,遭遇的却是**坐地起价**和**冷漠推诿**。“粮食?有啊!糙米?一石五两银子!”粮铺掌柜眼皮都不抬,报出了一个比平时高出三倍不止的天价!要知道,平时一石糙米不过一两多银子!“五两?!你怎么不去抢!”年轻军户气得跳脚。掌柜冷笑:“爱要不要!听说鞑子把黑水堡围了?谁知道你们堡明天还在不在?这粮食运过去,搞不好就便宜鞑子了!风险不要钱啊?”药铺更是干脆:“伤药?没有!都被官军征调了!”其实柜台上明明还摆着金疮药。铁匠铺:“生铁?那是军需!没有官府批条,一粒铁渣子都不能卖!私卖要掉脑袋的!”任凭林振威如何哀求、加价,铁匠只是摇头。硝土和硫磺?根本没人承认有货!这东西本就敏感,更没人愿意沾惹“通匪”(指私售给可能被攻陷的黑水堡)的嫌疑。林振威急得嘴角起泡,看着手中那点可怜的银子,在奸商的天价和官府的禁令面前,显得如此无力。难道真要空手而回?堡里几十口人等着救命!就在他几乎绝望之时,一个穿着半旧青布长衫、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自称**周文渊**,是屯里一个落魄的教书先生),悄悄拉住了他。“林百户?”周文渊压低声音,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跟我来。”他将林振威三人引到屯外一处偏僻的破败祠堂。“黑水堡…真守住了?”周文渊眼中带着一丝希冀和难以置信。“千真万确!”林振威连忙将昨夜血战、击退鞑子(隐去了虎蹲炮细节,只说将士用命)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周文渊听完,长叹一声,眼中泛起泪光:“好!好!总算…还有人没丢我大明边军的骨气!”他不再犹豫,从祠堂破败的神龛后面,拖出两个不算大、却沉甸甸的麻袋。“这里是**两石糙米**,还有一小包**三七粉**和一些**止血的草药**,是我家最后一点存粮和备用的药材了。硝土…实在没有,硫磺更不敢碰。这点东西,你们先拿去应急!钱?提钱就是看不起我周文渊!”他坚决地推回了林振威递过来的银子。“周先生…这…这大恩…”林振威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快走吧!”周文渊催促道,“屯里人多眼杂,莫要连累了你们!记住,活着!守住黑水堡!”带着这意外得来的、饱含情义的救命粮药,林振威三人心情复杂地踏上归途。刚走出柳树屯不到十里,在一处荒凉的山坳口,异变突生!“站住!把东西留下!”一声粗野的断喝响起!路边枯草丛中,猛地跳出**十五六个**手持简陋刀枪、衣衫褴褛却眼神凶狠的汉子,拦住了去路!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魁梧,满脸虬髯,手提一把厚背鬼头刀,煞气逼人!正是附近山里有名的悍匪头子——**王魁**!林振威心中一紧,暗道不好!刚离虎口,又入狼窝!他拔出腰刀,将粮袋护在身后:“诸位好汉!我们是黑水堡的军户!堡里几十口子就等着这点救命粮!还请高抬贵手!他日必有厚报!”“黑水堡?”王魁铜铃般的眼睛一瞪,上下打量着林振威,“就是昨天传得沸沸扬扬,说打退了鞑子两千骑兵的那个黑水堡?”“正是!”林振威挺直腰杆。“放屁!”王魁身边一个瘦猴似的匪徒尖声道,“大哥!别信!肯定是吹牛!那破堡能挡住鞑子?官军都跑了!我看他们就是想骗咱们!”王魁却抬手制止了手下,他盯着林振威的眼睛,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老子问你!守堡的,是不是有个叫**林烽**的年轻人?是不是他弄出了响动特别大、还能炸开花烧死人的玩意儿?”林振威心中巨震!这消息怎么会传到土匪耳朵里?他强自镇定:“少堡主确实…有勇有谋!至于什么玩意儿…恕在下不知!”王魁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好!好一个不知!”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将鬼头刀往地上一插,对着林振威抱拳,声如洪钟:“林百户!这粮食,老子不要了!非但不要,老子王魁,带着手下这十五个兄弟,今天就投奔黑水堡了!跟着林少堡主,杀鞑子!”“啊?!”林振威和两个军户彻底懵了。瘦猴匪徒也急了:“大哥!你疯了?投奔一个破堡?去送死吗?”“你懂个屁!”王魁瞪了他一眼,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官军跑了!朝廷靠不住!老子在这山里当土匪,杀几个过路商旅,抢点粮食,算个鸟好汉?鞑子年年入寇,老子老家大同府,爹娘妹子就是死在鞑子刀下!此仇不共戴天!”他转向林振威,语气斩钉截铁:“老子打听清楚了!昨夜你们堡那动静,绝不是寻常火器!那林烽,是条真龙!敢用两千鞑子的血祭旗!老子服!这世道,想痛快杀鞑子,想给亲人报仇,就得跟着这样的狠人干!林百户,收不收?不收,老子现在就带着兄弟们去堡外等着,鞑子来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林振威看着眼前这彪悍如熊罴、眼中燃烧着复仇火焰的汉子,再看看他身后那十几个虽然面黄肌瘦、却同样眼神凶狠、带着戾气和血性的土匪,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堡内缺人,尤其是缺敢战之人!这王魁,一看就是身怀武艺(那插在地上的鬼头刀,刀身厚重,没点力气根本玩不转)、杀伐果断的狠角色!他手下这些人,也绝非乌合之众!“收!”林振威当机立断,抱拳回礼,“王魁兄弟深明大义!黑水堡,正需要你们这样的好汉!一起回去!少堡主必扫榻相迎!共抗鞑虏!”“好!痛快!”王魁大手一挥,“兄弟们!扛上粮食!护送林百户回堡!从今儿起,咱们就是黑水堡的人了!跟着林少堡主,杀鞑子,报血仇!”“杀鞑子!报血仇!”十几条汉子齐声怒吼,声震山野!他们麻利地扛起粮袋和草药,护卫着林振威三人,朝着黑水堡的方向,大步流星而去。这支成分复杂的队伍,如同汇入死水的一股激流,为这座濒死的孤堡注入了新的、野性而强悍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