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划破天空,楼底喷洒出的水汽与穿越了8分20秒的光相遇,一丝如梦般轻盈的烟气自喧嚣中升起,带来一片惊呼声。
“这次手作社花大价钱了吧?”旁边叼着面包的男生评论着,他浑圆的身躯抖动着,眼睛死死盯着那台打出温暖橙光的投影灯。这玩意儿叫孙晓兴。
手上的面包是作为住宿生利用前往校外宿舍的时机,在今天早上返校时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从教导主任那碗大的眼镜底下偷渡入校的。自然,由于中午和晚上看门的一个是体育老师,一个是一个电话通知二门携手拦人的副校长,这份面包就成了最后的薪火,支撑着一个高三学生渡过这日常的一天。
“确实”一旁的男生推了推眼睛,眼睛不断向那块面包瞟去,“一想到那拟人生物今晚宿舍的模样……”男生说着,推了推眼镜,两手拍了拍孙晓兴的肩膀,道,“要不,给他肘一波?”这东西叫黄力。
孙晓兴沉默着,与对方对视,而后——迅速将嘴中的最后一点面包吞下。“想桃子吃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啥!”孙晓兴边嚼着面包,边咕哝着。“而且,你看他那样,我觉得应该不是手作社给他这个曾经的社长长脸,而是手作社给他脸了。”
“我知道,”黄力笑着,“我只是想跟你说,今天我起的比你早。”
“然后呢?”
“所以我把前几天你送我的面包摆回货架上了。”
“哦,那就是击鼓传花……不是你大爷!”
对于高中生来讲,一间可以以几毛钱买下128克面包的小商店(还附赠小辣条),就算他卖的全是临期食品,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够硬。
而在学校食堂连吃3年,腐蚀抗性 70%的高三牲只会认为这就是3年磨难的考验!我吃食堂也窜,我吃临期的面包也窜,那我这两年食堂不是白吃了吗?
这两雄性在架空层愉悦地玩着你追我跑,高二的社团成员疑惑,这难道是田径社高三的学长来帮场子了,但这也不怎么行啊,你看追的那个,很明显就没练过几回了,越跑越慢,等会,怎么突然快了?临近的田径社成员脸色一变。
“怎么了?”有人问道,开口瞬间,细微的风凭空而起,直入肺腑。“不好!是……氮气加速!”
忽略这俩活宝,他们不是主角。
此时,作为高三学长,原手作社社长,高三11班团建小组第八名,高三8月调研测文科第216名,高三11班劳动委员,冯墨,正端正地坐在他的座位上,带着他那标志性的微笑,眉浓伏彩,目秀惯形。
这个微笑怎么形容呢?颧小肌协助提升上唇,加深鼻唇沟;提上唇肌收缩上提上唇,暴露上排牙齿;笑肌横向拉伸嘴角,配合颧大肌加宽笑容——是的,跟正常笑容没什么区别。
至于觉得他是否能凭这笑容引来什么意外邂逅的便大可不必了。
无他,仅凭他身上那由深邃的藏青色羊毛混纺面料织成,表面流淌着极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斜纹暗光的高级西装——与身下的轮椅。
那条由深沉的墨绿色真丝勾勒,在光影流转间,悄然浮泛起古老森林般幽邃光泽的领带——与脸上的霍金面具。
那膝盖以下利落收窄、裤脚边缘平整如切的藏青色西裤——与一条条紧缠在腰间,将人与轮椅合二为一的胶带。
那身旁唇红齿白,白面小生的现任手作社社长——与现任手作社社长死死摁住的冯墨的手,青筋暴起。
这些已经揭示了一切:这孙晓兴与黄力口中的“拟人生物”,确实有他着实拟人的一面。
没办法,不能不介绍他,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就是主角。
“不是,肖啊,咱就是说,这块儿还是挺多学弟学妹的,给我点面子。”冯墨笑嘻嘻地对着现任手作社社长肖卦道。
肖卦一个白眼便甩过来,不必说,对于他来讲,要是给这个在离任前趁着别的社团都是高二当任,顶着个“新接任”手作社社长的名号去和别的社团不断“借”东西——甚至只有3人的录播社都不放过,没东西就出人,愣是把人拐来配了个音!搞得后来上任的肖卦第一件事就是向学校递交报告:请求撤销手作社。后来被同是高三的其他前社长劝了回来。对肖卦来讲,这前社长只要在这里,就至少不必担心今天有人来“要账”。至于后面的?拉倒吧,高中社团能有几天是活的?熬过这几天,升上高三就能卸任,就是胜利!从这个角度来讲,肖卦无疑是最期望高三早点高考完走的,各种意义上。
“不至于吧肖啊!”冯墨委屈着,“不是老弟,给个面子,今儿真有事,过了今天,你怎么处置我都没事,但今天真不行!”
“哟,还搁这呢小肖。”黄力自来熟地打着招呼,但腿还在不自然地颤着。
“黄学长,孙学长刚刚好像往那边去了,这边目前安全。”肖卦眼都不带抬的,这玩意儿和冯墨宿舍挨着,之前和冯墨一起怂恿自己同宿舍的人捡来校道上的绿化芒混着食堂的西米露做“杨枝甘露”,那天晚上那个人上进上下出,窜到凌晨3点半。
“哈哈,区区小孙罢了,我怕他?”黄力耸了耸肩,“哟,这不小冯吗?一天不见,怎么这么着了?”
冯墨这回脸算是真耷拉了,眼不见心不烦,将面具的窥视孔挡住,倒向一旁装死。要不是有那霍金面具遮着,那脸能囧到和今天食堂的友谊巧克力橙子煲有的一拼。
“黄学长,孙学长……”
“哎呀,今天不知道GGbond干啥了,作业有点小多,回头再跟你唠。”
肖卦望着黄力仓皇而去的身影,“嘁”了一声。
“喂”肖卦桌子下的腿踢了踢冯墨,用的全力,“来活了”
“不是,有这么对学长的吗?”冯墨拿开手,突然看到眼前站着个女生——没见过的!
冯墨顿时振作精神了,将霍金面具拿开,再看,就在面前!
“学妹怎么称呼?”冯墨谄笑着,没见过的女生必然是学妹,那就不可能和他有“前仇旧恨”,那就是可以争取的“斗争对象”!
“冯学长”女生露出一个微笑——冯墨自认为是个微笑,实际上对方嘴角已经僵得不行了。“既然您这位前——社——长在,那么,之前借我们微录社的相纸可以还了吧?”
冯墨的笑容僵住了,他立马拉来一旁的肖卦,耳语道,“什么鬼?你小子还没给我还清账?”
肖卦两手一摊,“别问我,您借的东西。”
“两位,我觉得相纸这种东西虽然不算贵,但是借了这么久,人情还是够贵的吧?”女生似乎是咬着牙背出的这句话。冯墨想都不用想,这种能用他的战术反将一军的必然也是高三的老登。
“啊哈哈,学妹别急,人情确实是够贵啊,所以说嘛,这个,借了这么久,光还相纸肯定是不够的,这样吧,我就还你个人情好吧!”冯墨绕了个弯子把话说了回来,他可没说要还相纸,只不过承认要还人情罢了。
“学长这样真是客气”女生咬齿笑道。
“哈哈哈,客气了客气了,你以后要有事随时找我”
“不必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正好社团活动日不是吗?我们还挺想热热场子,打出我们微录社的名号。”一个黑塔大汉闪出,正是微录社前社长,李轩。那个吃了“杨枝甘露”窜到凌晨3点后把还有心思在撤硕门口录音,美其名曰“售后服务”的黄力揪入撤硕对着一屋子氮气开启自动空气净化“暴风吸入”,让他“好吃到剁脚脚”的狠人——或许也就是这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3点半就被冯墨和黄力抬走了。
“不是老李啊,这仇你还要计嘛?咱俩的事就不用牵扯到社团了吧?”冯墨熟练帽子戏法起手,一顶以公徇私的帽子便扣了上来。
李轩绷了挺久才收好拳,“没事,我今天公私仇公报”——是的,他绷了这么久才收好拳的原因是在找冯墨轮椅的刹车键。
当轮椅的刹车落在冰凉的大理石砖上时,冯墨及时止损,“别别别,不至于,这样吧,今儿就今,我给你们整个活帮忙召新社员还不行嘛?”
“来吧”李轩惜字如金,他更喜欢行动,比如现在,他正抓着冯墨轮椅的车把。
“学长,我们的相纸呢?”女生出言提醒道。
“不必了”李轩摇了摇头。
“不是啊学妹,你相信我好吧,好歹我也是前手作社社长,别的不说,就这街头卖艺的功夫我可是精通的,今天包是你们微录社最多人的一天。”
女生不说话,只是盯着。
“瞧一瞧看一看啦,手作社独家秘术免费看啦!”冯墨被停在了他的VIP位。
不得不说,冯墨虽然在高三人厌狗嫌,但仅凭他的面庞就可称得上是老少通杀——不得不承认,他长得比他做的像个人。
当然,平常仅凭这张脸,要让冯墨老少通杀还是过了,不过今天有了霍金面具的加持,他成功吸引了一大帮乐子人——如果不是副校长在大门巡查,他可能真能做到老少通杀——被副校长以扰乱纪律为名赏赐一张校级处分。
“哟,人差不多了。”冯墨说着,拍了拍掌。
“好了大家,咱时间也不多,过场就不走了。”冯墨一抬手,手中兀然出现了一张相纸。
“众所周知啊,今天是个好日子,有没有哪对朋友刚吃完食堂的友谊巧克力橙子煲,对自己的友谊产生了怀疑的?我可以为各位修复一下。”
可想而知——根本没有人搭理。如果是正常的情侣,吃完友谊巧克力橙子煲早就分了,这比教导主任的训导有用的多;如果是吸引来的乐子人,你指望高中的乐子人能凑出一对?如果性别卡的不死,那勉强还行;如果是被冯墨颜值吸引来的正常人,都说人是正常人了,怎么可能被一个戴着霍金面具的小丑吸引过来?多刷几套题不香吗?
李轩看不下去了,正要出面。跟冯墨混久了,做托的自觉性增长了不少。
“我来吧!但我就一个哦,可以吗?”肖卦挤开了人群,带着一个纯真少年该有的微笑,悄声对冯墨比着口型:“你好啊,我的动雾朋友。”
“哎呀,这么可怜啊,高二10班肖卦同学,身为手作社社长,居然如此听从教导主任的训话,以身作则,佩服!”冯墨咧着嘴笑了。
安若素皱起了眉头,她对李轩问道:“学长,我觉得手作社的人给我们下套了。”
哦,安若素就是现微录社社长,来找冯墨交涉的那个女生。
李轩摇了摇头,“别急,看着吧。”
肖卦抓住了冯墨的手,“哎呀,学长,您是要用这张相纸变什么魔术吗?好期待啊!”他用的全力,生生把那张相纸从冯墨手中揪了出来。
“当然啦,不过你先把相纸给我一下。”
“哦”肖卦合了合掌,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将相纸递给冯墨。
冯墨捏着纸就知道质感不对,被阴了!肖卦刚刚合掌的瞬间调换了相纸。
冯墨挺着笑,“哎呀,不卖关子了,其实呢,本来这个小魔术是为了给大家记录下今天的美好的,不过小伙子你就一个,那只能记录今天的形单影只了哦。”
冯墨说着,摇着指头,将双手食指拇指伸出,比作相框,嘴中发出“咔嚓”一声。
黄昏的夕阳逐渐放长,阳光形成的一段长线在教学楼的地板上懒洋洋地前进着,最终在保安大叔于6点准时打开的灯光中,消失地无影无踪。浮光掠影的一刻间,众生留下了他们的惊鸿一瞥——
相纸陡然出现在冯墨两手比成的相框之中,凭空自燃,纯白的印象化作飞灰,火焰在吞吃了相纸后却渐渐生长,冯墨将相框拆除,左手托举火焰,右手置于唇边,对着周围因火焰升起的一刻散开的人群竖起食指,“别急各位,无法刻印的记忆,可不是魔术的终局。”
右手拔高火焰,火焰在冯墨手中不断塑型,变作了肖卦的模样。冯墨翻起刚刚背过去的左手,又一张相纸凭空出现,肖卦下意识摸向裤兜,空空荡荡,刚刚偷来的相纸又被偷了回去。
右手一拍,火焰被刻入相纸,肖卦的那一刻被清清楚楚地刻在上面。
“起猛了,今天看到霍金变魔术了!这和黑洞一定有关吧!”“霍金:‘我也曾迷信科学。’这是魔法吧?违背条例的吧?”“不是学长,你真玩火啊!”“果然,我就说霍金只要有loli就能发明黑洞吧?”“不是,男的也行吗?”“霍金和霍格沃兹都是‘霍’字辈的,大佬,我霍桓也是‘霍’字辈的,我能学这手吗?”
不必多言,虽然这里没有正常人,但有乐子人在场的好处就在这里,只要有活,那就不用咬打火机。更何况冯墨是真的不用咬,人自带!
“肖啊,爷这就走了。”冯墨拍了拍肖卦的肩膀,站了起来——刚刚拖那么久就是为了解开那胶带。
“不是?医学奇迹?”周围的乐子人更是大声了。
“哈哈,欲知后事如何,且加入手作社与微录社。”冯墨正大光明打着广告。
“你怎么变的?”肖卦眼神变了,他前两年见的冯墨可整不出这种大活。
“哎呀,那谁不是说过嘛?‘魔术师不是对你保守秘密,而是为你保守秘密’。”冯墨打着哈哈。
“拉倒吧,赶紧说,你之前还藏着这手?”肖卦有点急眼,估计是想起了之前手作社招新时冯墨摆烂的样子。“咱还要啥宣传?要装.币的小脾孩除了来咱这他还能去哪?区位优势懂不懂?”冯墨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很幸运,那天第一个来对号入座的就是肖卦。
“好了好了,小肖,今天他确实有事,要收会场。”李轩出来打着圆场。
“诶呀,确实不巧,肖啊,回见哈!”冯墨咧着嘴,把霍金面具丢到轮椅上,“对了,记得帮我把轮椅推回去,咱还得用来蹭电梯。”
“所以那句话谁说的?”
“不到啊,就沃兹基硕德吧。”
肖卦缓缓收拾着摊位,不过是又一个无法破解的魔术罢了。他的的确确很嫉妒这个前社长,似乎这个人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和力,给手作社这个本来的小众社团撑起了一片天地。毕竟这是高中,有一段存留的记忆已经够完美了。
肖卦感慨着,当他看到相纸背面就不感慨了——“想白瞟?门都没有!”
再翻回正面,相纸已是一片空白。
冯墨与李轩分开,独自走着。
“记忆要是能刻印,爷还变什么魔术?”冯墨放下手,半空中橙红色的光泽逐渐涣散。
“不是你就装一手,同时开控火术和急速加持,范围感官迟钝是怎么回事?现在还用上物体置换了?”
“废话,那小子给我道具拿走了,不然我用得着这样吗?”
“我可提前跟你说好了,魔力是一点没有了,你这两天自求多福。”
“嘁,说得好像我能遭什么一样。”
“是是是,您牛的嘞!”
冯墨打着嘴炮,今天是距离高考113天的2月14号,距7月11号218天。
记忆从不需刻印,因为现实早已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