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内殿。
江实初随宋宰相入殿,殿内是人山人海。
“你在此静候,切勿走动。”宋宰相叮嘱了一句,去找其他达官贵人们说话。
江实初排在医士队伍中,引来了一阵惊咦。
“此等年轻,懂胎息之法?”
“怎可能?多半是宰相大人请来凑数的!”
众人议论纷纷时,忽而听见有人嗤笑出声。
“一群倚老卖老的东西,多活几十年,医术不见长,唯见一根长舌巧若弹簧。”
江实初回头看去,只见一位少年郎,约莫十七八,皮肤白净,生得眉清目秀。
“牙尖嘴利!”
“不敬尊长!”
少年无视众人指责,向江实初拱手,笑眯眯说道:“在下祝卿安,江州人士。”
“江实初。”
江实初眼中微微一亮,这是头一遭,见比他年纪还轻的“名医”。
闲话几句,他大概明了王府的状况。
王爷年近五十,人老体衰,去年奋发余烈,才终于再一次让王妃怀上了子嗣。
可想而知,若还没男丁,便再不也会有了。
在大楚,若王侯没有男丁,由旁支子弟承袭,则其爵位自降一等。
王,则降为公。
难怪王爷如此上心!
可问题是……
胎儿的男女,后天无法改变。
而王妃临盆在即,生产就在这几日,为何非要多此一举?
正疑惑间,后殿大门嘎吱一声打开。
“庸医!都是庸医!”
老王爷怒叱一声,手里握着柄宝剑,将十几位老中医赶出了后殿。
十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抱头鼠窜,场面十分滑稽。
“父亲莫急,今日汇聚大楚名医圣手,必有能解胎息之人!”
老王爷身旁,一位约莫三十的女子,眉目生得相似,转而向前殿高声呼唤道:
“宣,前殿医士进殿!”
“遵命!”
众人齐声高呼,弓着腰成排涌入了后殿。
江实初依旧跟在最后,观望着局势。
王妃面色苍白如纸,躺在蚕丝褥里,已显老态的脸庞上,因剧烈痛苦而扭曲。
她身子瘦弱,与隆起的硕大腹部对比鲜明,看得江实初心中一揪。
这是拼了命,要诞下子嗣……
前头几个老中医,正围着王妃各施神通。
“左手脉搏快,应是男婴。”
“不对!王妃孕中爱吃辣,可能是女婴!”
“孕肚尖且突,兴许是男婴!”
老中医们七嘴八舌,竟争吵了起来。
身旁的祝卿安噗嗤一笑,低声戏谑:“个个自称神医,结果还是陈词滥调,大楚医道之所以衰落,原因便在此处。”
江实初心中一动,问道:“祝兄有高见?”
“说不上高见,但也看出了些许端倪。”祝卿安扬起秀气的下巴,神色傲然。
与此同时,王爷深吸一口气,喝道:
“你一言,我一语,张口应是、可能、兴许,谁能给本王一个肯定的答案?”
话音一落,后殿陷入死寂。
王爷揉了揉眉心,一脸无奈地挥了挥手。
“下一批!”
江实初跟在人群中,来到王妃近前,照例施望、闻、问、切四术。
心、肝、脾、肺、肾皆弱。
嘶!
这分明是用了猛药,五脏皆已受损。
母与子,只能活一个。
江实初心脏骤缩,似是猜到了什么。
王爷之所以惶急,非要在临盆之前知晓胎儿的男女,是为了一个残忍的抉择——
保大,还是保小。
是男丁,则保小,是女孩,则保大。
作为医者,出于一个人的道德底线,在他看来,保大是毋庸置疑。
可问题是,他已经向宰相打了包票。
若像其他医士,用模棱两可的话术搪塞,怕是出不了王府的大门!
江实初叹了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在肾灶。
胎息,他是一眼便看出来。
是个男孩。
说,还是不说?
若说了,王府保大,王妃必死无疑;若不说,宰相追责,他和妇人科都完蛋。
想到这,江实初深吸一口气。
他仍记得,大医仁心,为众生抱薪之宏愿。
既得青囊书点化,他捡回一条性命,就绝不可违背为医者的本心!
不论濒死的王妃,还是腹中的胎儿。
救!都得救!
他默念清心咒,心绪很快变得平稳。
他忽而想到,先前为红苕推拿之时,奖励的一枚驻颜丹。
驻颜丹,列于十六道奇门丹药之一。
以马胎盘入药,辅以各种珍贵药材,激发残余天癸,从而达到皮肉回春之效。
而王妃油尽灯枯,若恢复一丝天癸,或许能吊住性命,母子平安!
“呼——”
耳边传来祝卿安颇为压抑的呼吸声,他低声喃说了句“当真残忍”之后,便紧皱着眉头退向人群后方。
他竟也看出了男胎?
医术不凡!
江实初心中一动,拽住祝卿安手腕。
“祝兄且慢,我有一法,有望母子平安!”
他二话不说,掏出驻颜丹。
“驻颜丹!”
祝卿安一惊,面色微微泛红,瞧见江实初掌心的驻颜丹,眼中霎时放出亮光。
他看向江实初,面色复杂。
“驻颜丹价逾三百金,还是有价无市,江兄当真愿意献出此宝?”
三百金!
江实初一惊,转念一想,又想通了。
女子为求容貌回春,多少金银花不起?那些宫里的娘娘,为求陛下临幸,莫说百金,千金也愿意出得。
然而,他虽爱财,但首先是位医士。
千金散尽还复来。
可若生出心魔,良心一辈子都要遭谴责。
他沉声道:“救人性命,义不容辞!”
“江兄,你……”
祝卿安眼睛微微发红,盯着这位萍水相逢的江兄,只觉相见恨晚,却又……
恰逢其时!
江实初被盯得发毛,轻咳了一声说道,“俱是男儿,就莫要做这女儿之态了。”
“谁是男儿?”
祝卿安翻了个白眼,取下头上方巾,盘起满头柔顺青丝,用一根木钗从中穿过。
“我来为王妃接生!”
女子?
江实初似有所悟,拱手向王爷说道:
“王爷,王妃腹中是男孩!”
此话一出,双双昏花老眼看了过来,看清是个年轻医士,眼中纷纷露出轻视。
“小子,你如此好大喜功,可曾想过,若因你误诊误了王妃性命,该当何罪?”
江实初看向王爷,“小人一力承担!”
祝卿安上前,与江实初并肩。
“还有我。”
王爷眉头微蹙,盯着眼前年轻男女,又看了看榻上的王妃,陷入了沉思之中。
忽听王妃惨叫一声,稳婆在旁惊呼:
“羊水破了!”
王爷瞳孔一颤,心下一横。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