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奶奶宽心!”
陈默抬起头,脸上重新挤出一点勉强的笑容,仿佛被老太太的话鼓舞了,“您说得对!人活着就得想办法!我先把您这盆修好,挣点实在的手工钱,吃饱饭再说别的!”
他不再谈论自己的困境,转而全神贯注于手中的活计。
打磨干净锈迹后,他用一小块破布蘸了点水,仔细擦干净修补面。然后拿起那块温润的锡块和小锤子。
“奶奶,您看好了,这是好锡!”陈默展示了一下锡块,然后用锉刀在锡块边缘飞快地锉下一些银白色的、闪着金属光泽的粉末,堆积在脸盆的破孔处。
他点燃一小块王卫国给他顺来的蜡烛头,用火苗小心地燎烤着锡粉和破孔周围的铁皮。
锡粉在火焰下迅速熔化,变成银亮的小液滴,浸润并牢牢地附着在铁皮上。
陈默用小锤子快速地敲打熔化的锡点,使其均匀铺开,完美地覆盖住那个小孔。
冷却后,修补处形成一个光滑、银亮的锡点,与周围的铁皮紧密结合,浑然一体。
“成了!奶奶您摸摸,试试!”陈默将补好的脸盆递给李老太。
李老太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个光滑的锡点,又对着光亮看了看,啧啧称奇:“哎呀!真神了!一点缝儿都没有了!摸着光溜溜的!小陈师傅,你这手艺真是这个!”她竖起了大拇指。
陈默笑了笑,没说话,又拿起那个掉瓷生锈的搪瓷缸子。
他同样仔细打磨掉锈迹和松动的瓷片边缘,清理干净。然后用同样的方法,将熔化的锡液小心地点缀、覆盖在掉瓷后暴露的铁胎部位。
“奶奶,您看这样行吗?虽然不能像新的一样,但保证不漏水,用着也干净卫生了!”陈默将修好的搪瓷缸子递给李老太。
李老太拿着焕然一新的脸盆和搪瓷缸,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脸上的笑容像花儿一样绽放。
“行!太行了!小陈师傅,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这手艺,绝了!”
她放下东西,转身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索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些零碎的毛票和分币。
她仔细地数出几张毛票,大约有三毛钱,塞到陈默手里:“小陈师傅,拿着!别嫌少!材料钱和辛苦钱!”
陈默连忙推辞:“奶奶,使不得!一点锡料,不值什么钱!”
“拿着!必须拿着!”李老太态度坚决,硬把钱塞进陈默手里,“一码归一码!这工钱是你该得的!你要是不收,奶奶心里过意不去!以后再有东西坏了,我都不好意思找你了!”
陈默看着老太太真诚的眼神,知道再推辞就显得生分了。
他接过那三毛钱,郑重地放进兜里:“那…谢谢奶奶!以后您家里有什么锅啊壶啊坏了,尽管找我!我随叫随到!”
“哎!好孩子!”李老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陈默的眼神,已然如同看自家子侄般信赖。
陈默收拾好工具,告辞离开。
第一步,送山货,投其所好,建立好感——成功。
第二步,展露手艺,塑造“热心手艺人”形象——成功。
第三步,铺垫身份困境,引发深切同情——成功。
第四步,完美修复,收取象征性报酬,巩固信任和联系——成功。
种子已经埋下,只待合适的时机,由李老太这阵“东风”,将它吹到王主任的耳边。
从李老太家出来,陈默并没有直接回仓库。
上午九点,城东街道办。
这是一排红砖平房,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城东区红旗街道革命委员会”。
传达室窗口坐着个戴眼镜的老头,正慢条斯理地翻着一份《人民日报》。
陈默在街道办斜对面一条窄巷的拐角阴影里站定。目光沉静地扫视着那扇刷着绿漆的木门。
进出的人不多,大多是穿着灰色或蓝色中山装、夹着公文包的中老年男人,神情严肃,步履匆匆。
他在等一个人——街道办王国栋,他需要根据王国栋的样貌和穿着打扮来判断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接近十点,一辆半旧的二八自行车停在了街道办门口。
骑车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中等身材,穿着一身藏蓝色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
他面容方正,眉毛浓黑,嘴唇习惯性地抿着,显得严肃甚至有些刻板。
下车,锁车,随后拎起车把上挂着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径直走进了街道办大门。
传达室老头抬起头,冲他点了点头,叫了声“王主任”。
目标确认。他默默记下王国栋的样貌和步态,这才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观察点。
翌日,清晨五点,天色还沉在靛蓝的墨水里,只有东边天际透出一线鱼肚白。
废弃仓库里,陈默和王卫国已经忙活起来。
地上几只鼓鼓囊囊的麻袋和两个盖着湿布的柳条筐。
筐里传出几声轻微又带着点躁动的“咯咯”声。
“都妥了?”陈默用一根浸湿的草绳,仔细地把两只被缚了双脚的母鸡重新捆绑、倒吊起来,手法熟练。
王卫国抹了把额头的汗,指着旁边几个麻袋:“放心!嫩蚕豆,水灵得很,昨儿下午刚从坡上摘的,露水都没干透。还有这一筐,都是顶好的小油菜,叶子上连个虫眼都少。鸡是后山老刘家的,他婆娘养得精心,听说你要,二话不说,把下蛋最勤快的那两只都匀出来了,死活不肯多收钱,就冲着你上回帮他们卖鸡蛋那茬儿。”
陈默点点头,这第四次送货,投入更大,风险也无形中增加了。
他弯腰,小心地将两只倒吊的母鸡挪进一个垫了厚厚稻草的深筐里,又在上面盖上一层湿布,只留出鸡头喘气的缝隙。
那“咯咯”声顿时沉闷了不少。
“走吧,王大哥,赶早不赶晚。”陈默提起一个装菜的麻袋扛在肩上,分量不轻。
王卫国“嗯”了一声,弯下腰,像搬一座小山似的,将装着活鸡的筐子稳稳抱起,筐子边缘还摞着另外两个装菜的麻袋。
两人将筐子和麻袋艰难的安置到了王卫国的“永久”自行车上。
王卫国打趣道,“小陈,再卖几次,我这车就得换了。现在这车,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咯吱咯吱响。”
陈默擦了擦汗,“成!王大哥,再赚点钱,就给你换车,我给你出一半!到时候包管你后座还能挂两个筐。”
两人如同负重前行的蚂蚁,熟门熟路地绕到纺织厂后门小巷。
老张头眼睛扫过两人和车上的货物,连忙招呼赵大姐出来拿菜。
“小陈,今儿上面好像要来人检查车间安全,动静小点!”
陈默连忙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塞进老张头手里,里面是半斤喷香的炒南瓜子,还有卷得紧紧的五毛钱。
“张大爷,辛苦您。”
“来了来了!小陈!”赵大姐人未到,声先至。
她身后呼啦啦跟着七八个女工。
“哎呀!真有活鸡!”一个年轻女工惊喜地叫出声,又赶紧捂住嘴,眼睛亮得惊人。
这显然是第一次来的。
“蚕豆!这蚕豆嫩得掐出水了!”另一个女工已经蹲下去扒开麻袋口,捏起几颗饱满翠绿的豆荚,爱不释手。
这个是熟面孔。
赵大姐俨然成了代言人,“都别急!按老规矩来!小陈,快说说,今儿啥价?”
小小的角落瞬间被挤满。
王卫国负责称重收钱,手忙脚乱,额头上刚擦干的汗又冒了出来。
陈默则眼观六路,一边应付着询问,一边留神听着里面厂区的动静。
女工们熟练地用自带的网兜、布包装好菜。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戴着套袖的中年女工挤了过来,正是细纱车间的孙大姐。
她没急着买东西,目光在陈默脸上停留了几秒,随即若无其事地看向筐里,“鸡……看着是不错。”
陈默心领神会,“孙大姐您看看?都是山里粮食喂大的,肉紧实。”
孙大姐摇摇头,笑了笑:“下次吧。家里还有半只腊鸡没吃完呢。”
陈默微微颔首,眼神里传递出感激,给孙大姐拿了两斤蚕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