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像一把钝斧,反复劈砍着陈默的太阳穴。
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颅骨内部的抽痛和嗡鸣。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如同蒙着一层磨砂玻璃。
涌入鼻腔的是一股带着硫磺气息的劣质煤烟味,混杂着一种老房子特有的潮湿霉味。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手臂异常沉重。
盖在身上的被子触感粗糙坚硬,带着一股阳光暴晒后的尘土味儿。
他偏过头,视线艰难地聚焦。
土黄色墙壁映入眼帘,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土坯。
糊着窗户的,不是玻璃,而是发黄的旧报纸,上面模糊的铅字标题勉强可辨“……实现四个现代化……”。
窗框是深褐色的木头,油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木质本来的纹理和虫蛀的痕迹。
窗台上放着一个边缘磕掉了几块搪瓷的白色脸盆,盆底印着一个褪色的红双喜。
墙上贴着一张年画,画着一个抱着大鲤鱼的胖娃娃,颜色已经黯淡发旧,仔细看去,角落印着“1979”的小字。
“这是……哪儿?”
陈默的喉咙干得发紧。
他猛地坐起身,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头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
一张硬板床,一个掉了漆的木头桌子,一把同样破旧的椅子,墙角堆着些杂物。
桌子上放着一个搪瓷缸子,上面印着鲜红的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旁边还有一个竹壳暖水瓶。
这不是2025年!不是他那间虽然不大但整洁明亮的出租屋!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低头看向自己: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洗得发白、明显过于宽大的工装,布料粗糙。
他慌忙摸遍全身口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左边内袋里,摸到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磨损严重的纸片。
他颤抖着掏出来展开。这是一张介绍信的下半截,字迹模糊不清,纸张泛黄发脆,只能勉强辨认出“陈默”两个字,还有几个像是“探亲”、“公社”的残字。
上面的公章和关键信息都缺失了。
“哐当!”
一声轻微的木头摩擦声从门外传来。
陈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迅速将破纸片塞回口袋,强作镇定地躺回床上,闭着眼睛。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深蓝色斜襟布衫、头发花白的老大娘探进头来。
她眼神里带着一种长久生活在匮乏和谨慎中养成的警惕。
“醒了?”老大娘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陈默装作刚刚苏醒的样子,再次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她:“大娘……这是……哪里?”
“临江县城边上,李家洼。”
老大娘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浑浊的液体,像是很稀的米汤。
“三天前,俺家老头子去镇上拉煤,在路边沟里看到你,叫也叫不醒,浑身滚烫,看着可怜,就给弄回来了。你是哪疙瘩的人?叫啥?咋晕在路边了?”
一连串的问题像子弹一样射来,陈默的大脑飞速运转。
昏迷在路边?临江县?1980年?他瞥见墙上那个“1979”的年画,心中那个荒谬的猜测几乎被锤实了。
他穿越了!回到了1980年!
巨大的震惊让他一时失语。
“问你话呢!”
老大娘的语气加重了些,带着审视和不耐烦。
她将碗放在桌上,浑浊的米汤晃荡了一下,“家里粮票金贵,可养不起闲人白吃饭。”
“粮票”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了陈默一下。
他猛地想起这个时代的关键特征——票证经济!
没有粮票,寸步难行!
“我……我叫陈默。”
他努力模仿着一种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试图掩盖自己的口音。
“我……我是从北边来的,知青,回城……回城探亲的。”
“知青?”
老大娘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探亲?介绍信呢?证明呢?”
“证明丢了……路上……遇到点事,都丢了,介绍信也被撕毁了。”
陈默做出懊恼又虚弱的样子,指了指自己的头,“脑袋磕了一下,好多事记不清了……就记得要去临江县城找亲戚。”
老大娘盯着他看了足足十几秒,最终,她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或者说,眼前这个年轻人虚弱的模样和空荡荡的口袋,让她觉得没什么油水可捞,也构不成太大威胁。
“哼,知青……”
她撇撇嘴,显然对这个群体有着复杂的观感,“行了,先把这碗糊糊喝了,暖暖肚子。醒了就好,醒了就琢磨琢磨咋办吧。俺们家也难,多一张嘴……”
她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不能白吃白住。
她把碗往陈默面前推了推。
那碗所谓的“糊糊”稀得能照见人影,飘着几颗煮烂的米粒和不知名的野菜叶子。
陈默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心中的苦涩,道了声谢,接过来小口喝着。
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但更多的是生存的冰冷压力。
他看着碗里浑浊的倒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陌生的1980年,他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钱、没有粮票的“黑户”。
活下去,成了最迫切也最艰难的任务。
窗外,隐约传来远处广播喇叭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播报着什么。
像另一个世界的回响,无情地印证着这个残酷的现实。
一碗稀薄的糊糊下肚,带来的热量转瞬即逝,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更紧地攥住了陈默的胃。
老大娘收走碗时那“哐当”一声轻响,仿佛也关上了他暂时安稳的门。
他知道,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自力更生的办法。
趁着老大娘出去忙活,陈默挣扎着下了床。
身体虽然年轻,但三天昏迷加上饥饿,让他脚步虚浮。
他扶着土墙走到门口,深吸了一口1980年临江县郊外清冽的空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视野豁然开朗,却是一片陈默只在历史纪录片和老照片里见过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