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风坳的工坊,气氛压抑得仿佛一场暴雨来临前的天空。
陈氏的绞杀还在继续,且愈发恶毒。价格战已经让公孙敬的“陶器”生意彻底停摆,而那些如同苍蝇般挥之不去的流氓与谣言,则严重地动摇了工坊的根基。工人们人心惶惶,士气低落到了冰点。好几次,刘铁都差点忍不住,要带着他手下的兄弟,去将那些地痞的腿打断,但都被公孙敬死死拦住了。
他知道,一旦动武,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陈氏巴不得他们闹出事端,好有借口让官府介入,将他们这个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的工坊,一举查封。
公孙敬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可使。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就在他濒临绝望之际,许香,带着那个造型古怪的“双心碗”泥塑,和君上那道匪夷所思的指令,如同一个幽灵,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君上说,让你烧一百个。要能‘呼吸’,要能让热汤不变凉,冰水不变热。还要……从这个‘气口’,注入‘仙家玉粉’,再封死……”
许香小心翼翼地复述着刘贺的原话,然后将那沉甸甸的泥塑,交到了公孙敬的手中。
送走许香后,公孙敬一个人,在漏风的工坊里,对着那只古怪的“双心碗”,枯坐了一夜。
他百思不得其解。
双层?中空?保温?这和他现在面临的困境,有半文钱的关系吗?君上莫不是真的疯了?在自己这边火烧眉毛的时候,他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去琢磨这些奇技淫巧的碗?
一股巨大的失望与困惑,涌上心头。
他拿起那只泥塑,翻来覆去地看。碗的做工很粗糙,显然是出自外行之手。但那双层中空的结构,却设计得异常巧妙,两层之间的空隙,不大不小,恰到好处。尤其是那个被刘贺称之为“气口”的小孔,位置隐蔽,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注入‘仙家玉粉’,再封死……”公孙敬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仙家玉粉?
君上身边,哪有什么仙家玉粉?他唯一拥有的、堪比“仙家玉粉”的东西,只有一样——
雪花盐!
轰!
如同醍醐灌顶,如同闪电划破长空!
在这一瞬间,公孙敬彻底明白了!他激动得猛地从草席上站了起来,因为太过用力,甚至撞翻了身旁的案几。
他哪里是要做什么“会呼吸的碗”?!
他分明是在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告诉自己一个绝妙的、足以扭转乾坤的破局之法!
这根本不是碗!
这是一个伪装!一个天衣无缝的、用来秘密运输雪花盐的——特制容器!
双层中空,是为了在夹层里藏匿盐粉!
那个所谓的“气口”,就是用来灌装盐粉的入口!灌满之后,再用泥釉封死,高温烧制,便会与陶器本身融为一体,不留半点痕迹!
而所谓的“保温”效果,更是绝妙的障眼法!因为中空,自然会有一定的隔热效果。这,将成为这批“陶器”最合理的、也是最无法令人起疑的“卖点”!
想通了这一切,公孙敬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他看着手中这个平平无奇的泥塑,眼神中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敬畏与狂热。
这是何等的天才构想!
陈氏费尽心机,想要绞杀他的“陶器生意”。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真正的产品,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藏在那些他们不屑一顾的“陶器”的肚子里!
他公孙敬,可以正大光明地,将这些装着“雪花盐”的陶器,装上马车,大摇大摆地运出山阳郡,运往任何一个地方!就算陈氏的人将他的车队翻个底朝天,也只会找到一堆堆造型别致的“保温碗”!
他们所有的攻击,所有的封锁,所有的谣言,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来人!快来人!”
公孙敬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冲出工坊,对着那些垂头丧气的工人们,大声地嘶吼起来。
他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亢奋与力量,像一剂强心针,狠狠地注入了每个人的心里。
“都别睡了!全都给老子起来干活!”
工人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纷纷围了上来。
公孙敬高高举起手中的“双心碗”泥塑,对着所有人,大声宣布道:“兄弟们!咱们的机会来了!我刚刚接到一位天大来头的贵人的订单!他看上了我们的手艺,要订购一批全新的、会‘呼吸’的宝碗!每一只,都价值连城!”
他将刘贺那套“保温”的说辞,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听得工人们一个个瞠目结舌。
“从今天起,我们不烧那些没人要的破烂了!我们就烧这种宝碗!”公孙敬指着泥塑,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只要烧成了这批货,我们不仅能还清所有的债,还能让每个人,都分到足够过上好日子的赏钱!都听明白了吗?!”
在巨大利益的刺激下,工-人们眼中那熄灭的火焰,被重新点燃了!他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工坊里那股压抑的、死气沉沉的氛围,被一扫而空!
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哭风坳,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日夜不休的生产之中。
公孙敬,这位曾经的落魄商人,此刻,却像一位运筹帷幄的大将军。他将整个流程,分成了两个绝密的、互不干涉的部分。
一部分工人,负责烧制“双心碗”的陶坯。
而另一部分,则是他绝对信得过的核心人员。他们在一个戒备最森严的密室里,负责将雪花盐,小心翼翼地,通过那个小小的“气口”,灌入陶坯的夹层之中,然后再用特制的泥釉,将洞口封死,做到天衣无缝。
最后,这些被灌注了“灵魂”的陶碗,才会被送入窑中,进行最后的烧制。
十天之后。
第一批,整整一百只“双心保温碗”,成功出窑。
它们造型古朴,釉色温润,捧在手中,有一种奇异的厚重感。轻轻叩击,声音沉闷,与寻常的陶碗截然不同。
公孙敬亲自检验了每一个碗。他将滚烫的热水倒入碗中,过了半个时辰,碗中的水,依旧温热,而碗壁,却只是微微发烫。
他成功了!
他不仅制造出了最完美的藏匿容器,更制造出了一件真正具有实用价值的、划时代的商品!
他看着眼前这批即将踏上征程的“特种部队”,看着那些由自己亲手缔造的、装着无尽财富与希望的“杀手锏”,他知道,反击的时刻,到了。
他没有丝毫停留,立刻安排车队,将这批“宝碗”装车。
这一次,他没有再偷偷摸摸,而是插上了“公孙陶器”那面早已无人问津的旗帜,大摇大摆地,向着山阳城外的官道,驶去。
他甚至还专门绕路,从陈氏名下最大的一家商铺门口,耀武扬威地走了过去。
陈氏的管家,站在店铺门口,看着公孙敬那“死灰复燃”的车队,脸上露出了猫捉老鼠般的、不屑的冷笑。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公孙敬最后的、可怜的挣扎罢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就在那些他根本看不上眼的、笨重的陶碗的腹中,正静静地躺着一股足以将他整个陈氏,都冲得人仰马翻的——白色金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