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千乘早已识破覃氏的阴谋。
他本就打算涉足矿场,否则,如何化不利为有利?
只不过,他要借这场博弈,实现自己的谋划。
政务之权,尽可让覃氏拿去,但若想染指军权,门都没有。
否则,一旦覃氏生了反心,土司府便会落入其手中,府中上下人等皆会成为要挟他的筹码,令他投鼠忌器。
马斗斛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乘儿身上也有伤,又值新婚燕尔,如何能轻易离家?诸位不必忧心,我自有族中子弟照料。”
在他心中,土司府乃是家族根基,马氏核心不过寥寥数人,犯不着让两个核心人物都驻守矿场。
覃氏却不依不饶,步步紧逼:“族人照料岂能比得上亲生儿子贴心?老爷莫要固执,否则府中上下皆难心安。驷儿腿脚不便,但乘儿不过头部受了些轻伤。”
她今日势必要将马千乘打发去矿场。
开矿本就是件耗时久、风险高的差事,只需将这对父子困在那里数年,土司府便会完全落入自己手中。
马千驷哭丧着脸附和:“都怪我,上个月练武时不慎摔伤了腿,否则此刻定能追随父亲左右。”
昨晚他已与母亲商议好对策,今日自然配合得十分默契。
马斗斛长叹一声,正待说话,马千乘却抢先开口:“我赞同母亲的提议。父亲身边确实需要有儿子照料,我愿前往矿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马斗斛神情复杂,既为儿子的孝心感到欣慰,又不免担忧他新婚即离家,恐会影响夫妻感情。
反观覃氏与马千驷,眼中却难掩狂喜之色。
秦良玉却暗暗点头,开矿乃马氏宗族的大事,身为男儿自当有此担当。
想到此处,她对这个纨绔子弟,厌恶之意竟淡了几分。
“不过,”马千乘话锋一转,“我有个条件。”
条件?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愣。
马斗斛脸色一沉,语气中已满是不悦:“什么条件?”
这儿子到底在想什么?为家族效力竟还要讨价还价,实在不成体统!
马千乘却神色自若,问道:“父亲,土司城现有三千守军,此次去矿场,您打算带走多少人?”
“一千五百人随我去矿场,留一千五百人守城。”
此事马斗斛早已打定主意,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马千乘抬手指向秦良玉,掷地有声:“我的条件,是将守城这一千五百军士交由玉儿指挥。”
众人闻言,目光齐刷刷地落在秦良玉身上。
秦良玉先是一阵脸红耳赤,心中又羞又恼。
玉儿,也是他能叫的?再者,让她一个女子指挥一千多军士,这算怎么回事?
可转念一想,她很快便明白了马千乘的用意,心中不禁骇然,能有这般深远的谋划,此人哪里像个纨绔!
马斗斛毕竟阅历深厚,瞬间便看透了儿子的心思,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点头。
身为嫡长子、未来的土司继承人,牢牢攥住军权,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覃氏与马千驷对视一眼,眼底均掠过一丝恼怒。
“玉儿年方十八,怎能与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混在一起?此举太过危险,我断不能赞成!”
覃氏立刻以秦良玉的安全为切入点,抛出刚想好的说辞。
马千乘皱眉反驳:“玉儿自幼习武,武艺高强,且平素去军营皆是训练士兵,身边又有护卫随侍,能有何危险?”
秦良玉抬头,声线清亮:“正是!我断能统御和训练这千多名军士!”
终于在此时,夫妻二人显露出同气连枝的默契。
马斗斛目露赞赏,微微颔首。
这个儿媳果然没选错,秦氏之女,果然不同凡响。
覃氏脸色一沉,叱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成天往男人堆里钻,成何体面!这些士兵,交由驷儿指挥便是!”
秦良玉咬了咬下唇,终究沉默。
覃氏以礼教大防为由压制,她一时竟无从反驳。
马千乘冷笑一声:“军权向来由大宗执掌,何时轮到小宗染指!”
此言如重锤落地,覃氏与马千驷的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所谓“大宗”、“小宗”,本就是传统宗法制的核心概念。
嫡长子为大宗,其同母弟或庶弟则为小宗,这套以嫡长子继承制为根基的制度已流传千年,既界定家庭等级,亦明确政治隶属。
马斗斛暗自心惊,从前竟看走了眼,这个向来被视作纨绔的儿子,竟有这般深沉的心机。
“好,军权便交予玉儿!”
他一锤定音。
覃氏仍不死心,强辩道:“老爷,玉儿终究是年轻女子,终日出入军营,难免遭人非议。土司府虽尚武,却也不能违背礼教,否则社会压力......”
这话切中要害。
纵使土司府权重一方,亦难承受礼教非议。
马斗斛转头望向马千乘,目光中满是询问。
马千乘从容道:“这有何难?只需派马氏宗族一位长辈从旁辅助,再从土司府抽调一队护卫,全力护持玉儿即可。”
马斗斛颔首,此计可行,有长辈坐镇,旁人自不会乱说。
“甚好,但派谁为好?”
身份低微者压不住军士,身份够高者又多是垂暮老者,哪有精力协理军务?
马千乘神色自若:“让二叔协助便可。”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秦良玉盯着丈夫,眼底又是气恼又是担忧,那个名震川东的纨绔二叔公,真能担此重任?
马斗斛神情凝重,二弟确实是最佳人选,可他向来拒任任何职事,如何请得动?
覃氏与马千驷则难掩喜色,马千乘到底还是年轻,放着满府能人不选,偏挑了这么个游手好闲之辈。
马千解不学无术、终日游荡,他哪来的本事训练军士?
更何况,众人皆知土司曾数次恳请马千解出山,均被他推三阻四,如今谁能说动他?
覃氏忙不迭接口:“我赞成请二叔出山任职!若二叔肯出任佥事,我同意玉儿出任副使!”
按明朝官制,石砫土司设宣抚使司,土司为从四品宣抚使,副职为正五品同知。
掌控军权的将领职务为从五品副使,其助手则为正六品佥事。
她稍作停顿,目光转向马千乘:“乘儿,若二叔执意不肯任职,你又当如何?”
马千乘不假思索道:“我自会负责请二叔出山。他若不肯任佥事之职,日后玉儿便不再领兵,一切听凭母亲定夺。”
马斗斛闻言大惊,厉声喝止:“乘儿!不可如此意气用事!”
覃氏与马千驷竟激动得同时起身,异口同声追问:“此话当真?”
竟有此等好事?
幸福来得未免太过突然!
这小子真是跌坏脑子了吧?
整个土司府谁不知,要请马千解出山,简直比登天还难!
刚嫁入府中的秦良玉不明就里,根本插不上话,只能在一旁静观其变。
马斗斛沉下脸正色道:“此事须从长计议。”
覃氏却急了:“老爷!乘儿既已出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须再议!”
马斗斛无奈望向儿子,心中暗叹,好好说话不行吗?非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马千乘却笑着打圆场:“父亲放心,我必有办法请二叔出山。对了,您珍藏的西沱老酒,能否赐我一坛?”
这西沱老酒乃川东名酒,产自西沱古镇,向来存世稀少。
马斗斛听罢满心失望。
原以为这小子有什么高招,却不想竟如此天真。
二弟虽嗜酒如命,但若以为仅凭一坛老酒就能将他请动,那也太异想天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