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刚和马强惊愕地对视一眼,今晚公子怎么了?与以往完全不同。
不会是摔下马时,跌坏脑子了吧?
但看他伫立的气势,又像模像样,令他俩心中惊疑不定。
马刚环顾四周,说道:“公子,晚上月色朦胧,只怕拳脚无眼,况且公子头上有伤,不如日后白天再练习,如何?”
马千乘摇了摇头,他要尽快熟练掌控这具身体,达到心意合一的契合,实在时不我待。
何况,头上的伤势,已无大碍。
西南地区的刀创药,闻名天下,而他作为教习,又懂得急救之术,良药配合手段,如今伤口的痛感并不明显。
他命两人在四周挂上灯笼,很快,院子里亮如白昼。
“我来陪公子切磋。”
马刚抢先一步,站到了马千乘对面。
马强性子鲁直,他深怕其出手不知轻重,伤了公子。
马千乘扬手示意马刚出手。
马刚用了两成力,右掌平推而出。
“啪!”
马千乘右手一挡一推,马刚瞬间被打倒在地。
“公子,这是......?”
马刚神色震惊地望向马千乘,趴在地上都忘了起身。
这身手,这力量,还是他所认识的公子吗?
马千乘斜睨了马刚一眼,用这点力,不是自取其辱吗?
他径自冲马强勾了勾手指:“放马过来,别藏着掖着!”
马强眼底的惊诧尚未褪去,身形已如离弦之箭直窜上前,铁拳带风直取面门。
马千乘轻嗤一声,腰肢微拧,侧身避过锋芒的刹那,左掌横推而出。
两人拳影翻飞,在月色下腾挪辗转。
二十招过后,马强忽然闷哼一声,右肩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崩拳,整个人踉跄着在青石板上连滚数圈,狼狈地停在马刚脚边。
马刚慌忙搀扶起兄弟,两人望着气定神闲的马千乘,瞳孔里写满震骇。
马强可是族中公认的青年才俊,连土司都夸他“虎啸风生”的狠角色,竟二十来招便被揍得满地找牙?
更要命的是,眼前这位可是川东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往日连提鸟笼都嫌手酸,如今却像换了副筋骨。
太不可思议了!
马千乘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心底暗叹,这具身体到底还是生疏了些,若可心意合一,十招之内便能教这小子趴在地上啃泥。
他抬眸轻笑,扬手道:“你们哥俩一起上!”
马刚与马强对视一眼,俱是喉头一紧,公子随意之间,便将他俩击败,显然深藏不露。
两人屏息凝神,绕着马千乘缓缓游走,衣摆摩擦声在死寂的庭院里格外清晰。
忽然齐齐暴喝一声,如猛虎下山般左右夹击。
五十招后,两道身影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旁边的菊花丛中,扬起一片尘土。
“再来!”马千乘负手而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一个多时辰过去,东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马千乘又叫道:“再来!”
马刚趴在地上,抹了把嘴角的血丝,哭丧着脸举手讨饶:“不打了,公子,再打下去,咱哥俩就要长陪夫人在此地了!”
他心里直犯嘀咕,这哪是纨绔子弟,分明就是煞星!自家练了二十年的铁布衫,竟被打得像纸糊的一般。
马千乘活动着指节,听着关节发出的轻响,满意地勾起嘴角。
果然,实战才是打磨身手的最佳磨石。经过这一夜厮杀,他终于能随心所欲操控这具年轻的躯体。
“行了,滚回去梳洗,一炷香后回府。”
他忽然压低声音,寒芒扫过两人,“我会武艺及今晚的事,若敢漏出一个字,绝不轻饶!”
马刚马强忙不迭点头如捣蒜,连滚带爬地往房间逃窜,生怕这煞星反悔。
庭院里重归寂静,马千乘望着天边渐亮的云霞,忽然轻笑出声。
大明万历二十年是吗?本公子来也!
......
卯正二刻(六时三十分)。
马千乘带着马刚、马强来到土司府正堂前,目光扫过这两人,眉峰不由得轻轻一挑。
他俩鼻青脸肿,眼下还挂着乌青的淤痕,嘴角却都藏着止不住的笑意。
马刚、马强以往跟在公子身后,被人戳脊梁骨,如今公子武艺高强,日后必能名震川东,这种吐气扬眉的感觉,怎能压抑得了?
“你俩就守在堂外,别人问起,就说你俩互相殴斗。”
他随手挥了挥衣袖,随即抬脚跨过门槛。
堂内右侧,秦良玉头戴九翟特髻冠,身着青质翟衣,身旁四名婢女垂首托着鎏金盥器与食案。
马千乘从她身边走过,有意放慢脚步,她却目不斜视。
他摇了摇头,抬眸望去。
名义上的父亲土司马斗斛,端坐在雕花楠木主位上,其妻覃氏坐在右边,两列酸枝木椅分列左右,宗室长辈们正襟危坐。
马斗斛四十来岁,身材魁梧,神色威严。
覃氏头戴五翟冠,金云霞纻丝大衫衬得身形端严,面若银盘却眉目含威,靛青族纹从颧骨斜刻至下颌。
马千乘的脑海里,却是浮现出《灰姑娘》里特曼妮夫人的东方镜像。
只不过,童话里的继母尚有三分虚情,眼前这个继母,只会更狠毒更自私。
族史中记载着她的斑斑劣迹:
撺掇丈夫开矿,转头便勾结豪族构陷亲夫,害得马斗斛和马千乘锒铛入狱,自己则趁乱窃取大权。
待马千乘重掌土司之位,她又推亲生儿子马千驷谋反,内部的纷争,直将石砫土司从鼎盛拖入一蹶不振的深渊。
马斗斛望向马千乘,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马千乘躬身行礼,随后站在父亲下首。
自从马千乘踏进正堂,覃氏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见他面色苍白,精神萎靡,且步伐踉跄,身上似乎有伤,她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这小子昨晚定是被这凶悍的秦氏揍了一顿。
说起这门亲事,可是她最得意的杰作。
马千乘自幼与冉氏大小姐冉秋月订下婚约,两人青梅竹马,本应于四年前完婚。
但偏逢向氏病逝,马千乘重孝在身,婚事一推三年。
覃氏成为正妻后,眼见冉氏家族实力大增,与向氏家族并驾齐驱,成为石砫土司辖下最强的家族。
若土司府与冉氏家族联姻,那还得了?
何况,她如此艰难,才成为土司正妻,那土司前妻的儿子,自是她的眼中钉。
若让马千乘娶了冉秋月,背后有冉氏家族的支持,那她以后如何能扳倒马千乘,为亲生儿子马千驷夺得土司之位?
故而,四年来,她一直在土司耳边,编造漫天谣言。
去年孝期一满,她便百计拖延婚期,上月更联合陈氏家族蛊惑马斗斛,生生拆散鸳鸯,令马千乘强娶忠州秦良玉。
为何选上秦良玉?
覃氏可谓煞费苦心。
此女年方十八,却是自幼舞枪弄棒,性如烈火。
她一面在丈夫耳边夸秦家小姐“贤名远播”,一面盼着这“川东悍妇”把马千乘折腾得半死不活。
瞧着马千乘面无血色,她心底暗笑,这般病弱身子,怎经得住铁拳捶打?不出一年半载,怕不是要去地下找亲娘团聚了吧?到那时......
她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马千乘目光扫过,覃氏的表情,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目光停留在覃氏下首的弟弟马千驷身上。
马千驷也望了过来,两人目光相碰,马千驷脸上堆满笑容,颔首示意。
马千乘微微点头,随即将目光移开。
这个马千驷,年方十八,乃覃氏亲生,表面谦和,温文尔雅,却内心狠毒。
他的目光扫过左首第一把空椅子时,不禁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