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名甲胄锃亮的士兵,裹挟着凛冽杀意,冲入堂内,径直朝着陈学敏等三人扑去。
“慢着!”
马千乘一声暴喝,箭步抢前,挡在三人身前。
那些士兵纷纷顿住脚步,刀锋悬在半空。
马千乘望向马斗斛,眼中满是恳切:“父亲!如今开矿乃头等要务,皇上敕谕想必正是为此而来。若将他们收押,朝廷和地方另派人手,不知要耽搁多少时日,还望父亲三思!”
按照朝廷律例,地方开采银矿,须得有皇上朱批,更要等矿监到场验明方可动工,否则便是盗采大罪。
马斗斛沉吟片刻,脸上阴云渐散,“吾儿所言极是。皇上不仅恩准石砫采矿,还催得急迫。为了大局,尔等之罪暂且记下。”
话音陡然转冷,他冰冷的目光扫过三人骤然舒展的眉眼,“但尔等须得恪守土司府规矩,采矿之事休要插手!”
陈学敏等人面面相觑。
不是,按照惯例,他们到矿场是督办开矿,全权负责矿区的开采事务,包括招募矿夫、组织生产、管理矿场日常运营。
怎么听宣抚使的意思,是不准他们参与矿场的管理?
陈学敏抬头,道:“宣抚使明鉴,下官等人,是前来负责开采事务......”
“住口!”马斗斛拍案而起,震得案上茶盏泼出茶水,“皇上委我全权负责,尔等只管收税!”
见三人面色犹豫,马斗斛脸色一沉,道:“此处乃石砫土司所辖之地,且本官得到皇上敕谕,若尔等敢横加干涉,阻碍开采,本官可先将尔等斩杀,再奏报朝廷!”
陈学敏等三人吓得面无血色,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关键时刻,马千乘再度上前周旋:“父亲,几位老爷都是采矿行家,必定不会误事。咱们各安其职,早日开矿才是正理。”
马斗斛不予理会,朝着堂外高声传唤:“传谭千户!”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谭千户踏入正堂。
“安排他们住北面草庐,带三百精兵严加看护。”
谭千户领命后,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陈学敏:“监正大人,请吧!”
陈学敏等人无可奈何,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得忍气吞声,跟着谭千户而去。
望着三人垂头丧气离去的背影,马千乘与父亲相视一笑。
马斗斛却皱起眉头,眼中满是忧虑:“今日这般折辱朝廷命官,只怕会惹来大祸。”
马千乘胸有成竹,抚掌大笑,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父亲但放宽心,不出半月,孩儿定让他们心甘情愿为我所用!”
次日,天朗气清。
马千乘领着李延、马刚、马强三人,往工场北面而去。
远远便见三百甲士分踞八方,将六七间草庐围得水泄不通。
草庐周遭土地坑洼交错,残雪覆着冻土,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白色。
他方至门口,陈学敏、戴伯铭、张宗平三人已闻声迎出,将众人让入草庐。
寒风穿堂而过,卷着芦草碎屑扑在脸上,马千乘蹙眉环视:“这破庐四壁透风,如何住得人?”
陈学敏苦笑道:“这比当年本官在江西矿场的待遇好多了,当时本官一到矿场,就在水牢里呆了十日。”
事实上,他以前每到矿场,都是受到热情接待的,至于被押入水牢,那是矛盾激化之后的事情。
他心中暗叹,矿主素来对矿监恨之入骨,然而今日他才刚到矿场,什么事都还没做,这也太狠了吧?
马千乘心知他的憋屈,此乃气话,便没有答话,他目光落向角落木桌时,却面色一变。
粗粝的桌面上散着几个黑黢黢的馒头,硬得能磕出牙印。
“矿区生计竟如此苦寒,倒是委屈诸位老爷了。”他轻叹一声,话音里满是不忍。
陈学敏等人相视苦笑,眉间满是无奈,他们根本没有选择。
“唤谭千户进来。”马千乘扬声吩咐马刚,待那武将疾步入内,他指着黑馒头沉声问:“这是何意?”
“回少主,昨夜只剩这些食物。”
谭千户话音未落,便被马千乘厉声打断:“混账!监正监副乃朝廷命官,岂容食此粗粝?从今日起,你吃什么,老爷们便吃什么!”
谭千户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马千乘目光如炬。
“不敢!卑职遵命!”谭千户慌忙应下,额角已沁出细汗。
土司父子的命令完全不同,他都不知道听谁的好,只能先应下再说。
马千乘起身踱步,踏得地上的泥土吱呀作响:“李延,你即刻带木匠来,再调三百民夫,就近砍伐木料,须得尽快起一座大院!”
李延领命而去。
他又转向谭千户:“你这三百卫兵,全须投入建宅。”
谭千户虽满脸不乐意,终究不敢违命。
“马刚,备一桌好酒菜,为诸位老爷接风!”
不多时,草庐内摆开宴席,酒香混着肉香漫溢开来。
陈学敏喉头滚动,瞥了一眼散落在角落的黑馒头,拱手谢道:“多谢马公子厚待!”
经历过困苦,才知甘甜的可贵。
马千乘端起酒碗朗声道:“诸位从重庆府远赴石砫,一路奔波,昨日招待简慢,在下赔罪了!”
几碗烈酒下肚,众人面色渐缓,戴伯铭甚至眉开眼笑起来。
席间马千乘语气温和,时而说起矿场情形,时而关切几人近况,推杯换盏间,彼此已熟稔许多。
三日后,一座以木材建成的院落,立在工场北侧,门口书有“北院”二字。
马千乘带人载着食物登门,设宴庆贺新居落成。
酒酣耳热之际,戴伯铭拱手道:“蒙公子照拂,我等吃住已大有改善,只是出入仍受限制......能否请宣抚使通融,容我等进出矿区?”
他心中念念不忘到此的职责。
张宗平亦起身作揖:“马大哥,我等不远数百里而来,本为采矿差事,总不能终日困在此处。我等略懂矿务,恳请允准参与开矿事宜。”
因二人颇为投缘,便以兄弟相称。
伯父派他来石砫,实则美差,有功劳又有实惠,他断不能沦为笑柄,免得影响前程。
陈学敏接话道:“正是!我等身负皇命,若不参与开矿事宜,将来如何向朝廷交代?”
土司以皇帝压他,他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马千乘故作沉吟,举碗道:“诸位的心意我明白,只是家父眼下正在气头......待过些时日,等他消了气,我再从中斡旋,如何?”
众人闻言喜上眉梢,纷纷举碗相和,酒盏碰撞声中,满室融融。
此后,马千乘每隔一日便会前往北院探视。
陈学敏等人屡次旁敲侧击,询问能否参与开矿事宜,他却总以其他话题搪塞,顾左右而言他。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马千乘忽然携李延、马刚、马强三人,至北院设宴。
酒过三巡,陈学敏频频向张宗平使眼色。
张宗平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对马千乘拱手道:“大哥,小弟终日困在此处,胸中浊气郁结,简直要闷出病来!能否容小弟去工场、矿区走走?哪怕是下井采矿,小弟也甘愿效力!”
马千乘端着酒碗故作沉吟,指尖轻轻叩击着桌沿。
身旁的李延见状,终于开口道:“诸位再宽限几日!待宣抚使返回古城坝,矿场便交由师父代管,届时自可安排。”
陈学敏等人听闻此言,眼中皆泛起光亮。
可转瞬间,陈学敏又面露惊愕:“如今矿场各项设施正加急赶建,宣抚使怎会在这节骨眼上折返古城坝?莫非有何紧要事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