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皆是一怔,脸上写满惊愕。
李明按捺不住,抱拳道:“少主,您初来此地,抵达后便忙于比试,未曾细查周遭环境。实不相瞒,这方圆数十里内,再无别处比这里更适合建造工场!”
“谁说没有?”马千乘猛地抬头,脱口而出:“不,还有一处,落霞山!”
众人又是一愣,随即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
落霞山位于矿区东面十二里处,山高林密,一道落霞谷纵贯其间,冷水河从谷中奔腾而过。
“在那地方建造工场?”
有人低声质疑,“且不说山峦起伏、地势不平,单是将矿石运至十二里外,便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李延更是惊得瞪大双眼,脱口问道:“师父,你如何知晓那处地方?”
据他所知,师父到此后从未外出,定是未曾去过落霞山。
马千乘眼神闪烁,含糊应道:“我听向导提及,说那地方山环水抱、藏风聚气,乃是风水宝地。”
实则,落霞山这地方,来自族史的记载。
众人不禁失笑,建工场并非修建阴宅,何必讲究风水?实用与便利才是根本。
马斗斛脸色一沉:“乘儿,休要胡闹!”
他心中有些失望,原以为儿子今日令人刮目相看,怎料转瞬便原形毕露。
马千乘心潮翻涌,突然上前一步,指尖重重戳在地图上:“我选落霞山,绝非信口开河!”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抛出三点缘由:“第一,提炼需大量草木灰与木炭,落霞山高林密,可就地取材。若在此建工场,仍需从周围山区搬运,徒增损耗。
第二,落霞谷是个大峡谷,适宜堆放矿渣,于此处提炼不易引人注意。
第三,亦是关键,冷水河在此处水流平缓,却在落霞谷段奔腾而下,正可加以利用!”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前两条还算明白,可这第三条是什么意思?河水那么猛,难道还能当牲口使唤?
马千乘的目光扫过李明和李延:“你们可听说过云南矿场用水碓破矿石的法子?”
他顿了顿,解释道:“水碓本是老祖宗用来舂米的家伙,靠河水冲转水车,带动轮轴,再把碓杆压得一上一下舂米。此时,云南、江西的矿场把这技术用来砸矿石。”
李延猛地一拍大腿,眼中一亮:“我听过!师父是想引冷水河的水,用水碓砸矿石?”
马千乘重重点头:“正是!”
李延激动得浑身发抖,这门技术他只在书上读过,做梦都想见识,如今竟能有机会学为己用!
他望着马千乘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师父当真是无所不能!”
见众人还是一脸茫然,李明赶紧打圆场:“诸位还记得舂碓吧?就是支起架子,架着碓杆,杆头绑着石头,下面放个石臼。用水碓破矿石,不过是把石臼里的米换成矿石,靠水力推着碓头往下砸罢了。”
经他这么一解释,众人总算恍然大悟。
马斗斛却拧紧了眉头,转向李明问:“李总管,这么要紧的技术,为何从没听你提过?真能成吗?”
李明的脸“唰”地红了,拱手道:“惭愧,小人只是听人说过,压根没见过真家伙。”
马斗斛陷入了沉思。
为了一个没谱的技术,把工场搬到十二里外,真的值得吗?
“父亲!”马千乘朗声道:“此技术在南方广为应用,必有其可取之处,不必疑虑!”
他必须说服父亲,族史记载,落霞山藏有大秘密,若马氏得以利用,便可一飞冲天。
“话是这么说,可矿石怎么运过去?”马江皱着眉追问。
“这好办!”马千乘指向地图,“此段冷水河河道水势平缓,可借助木船、竹筏运送矿石。”
“走水路是可行,只是......”马斗斛叹了口气,再次看向李明,眼神里满是犹豫,“李总管,这水碓技术究竟是否可行?若工场建于落霞山而技术不成......”
李明不敢哼声,这个技术肯定行,就是不知道这个纨绔少主,学到几成技术而已。
这时,李延建议:“何不让师父先去建造一座水碓破碎矿石的设施,证实确实可行,再决定工场的位置也不迟。”
他的内心也是忐忑不安,与其父亲的想法一样。
见状,马千乘开口道:“这主意不错,也耽误不了多久时间。”
他心里暗叹,原身的名声实在太差,即便他技术性击败李延,也难以改变他人的一贯坏印象。
“好!”马斗斛一锤定音,“乘儿,你明日带人去落霞谷建造一座水碓设施。”
他转而对马江道:“民夫都已到位,尽快安排他们去采矿。另外......”
他指着地图,画出建造碎矿工场的位置,对李明道:“李总管负责在此地建造简易工场,督促民夫将矿石从矿区搬运至此。”
李明点头答应,心中暗忖,这土司果真雷厉风行,处事滴水不漏,无论就地建工场,还是在落霞山建工场,矿石都要搬运至此。
次日。
暮色浸染山峦,马千乘与李延并立于落霞山之巅。
昨夜,马千乘挑灯夜战,才将图纸细细勾勒完毕。
今日天刚破晓,他便带人赶到落霞谷,安排民夫和工匠各就各位开工。
午后,他与李延踏出营地,开启地形考察之旅。
此刻登临绝顶,方知“一览众山小”的真意。
眺望山下,冷水河宛如一条柔美的玉带,自西边悠悠蜿蜒而来。
可当它一头扎进幽深的落霞谷,便瞬间褪去温婉,以雷霆万钧之势飞流直下,溅起漫天水雾。
李延手指南方,开口道:“冷水河南边有片平整之地,倒是适合建造工场。不过,碎石工场在落霞谷谷底,矿石要运下去,破碎后又得运上来,而且矿渣还要搬运下去,这人力耗费可不小。”
马千乘抬眸凝视,稍作思索后说道:“无需大费人力。在山谷之上修建几条山地轨道,矿石和矿渣便能顺势滑到谷底。至于搬运碎石粒上来,也简单,造几条传送带,用水车驱动就行。”
李延听得一头雾水,赶忙追问:“师父,这山地轨道、传送带究竟是什么?”
马千乘笑而不答。
时代的隔阂摆在那里,古代人的见识又怎比得上后世?
所谓山地轨道,便是借地形高差让车厢顺坡滑行的妙法,嘉靖年间江西钨矿便已用此道运输矿石。
他拍了拍李延的肩膀,只道:“日后你自会明白。”
李延满眼期待地望着马千乘,对这位满脑子新奇想法的师父,敬佩之情愈发浓烈,忍不住问道:
“师父,咱们何时举行拜师仪式?”
马千乘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仪式不过是形式,你我心意相通便好。”
李延却态度坚决:“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拜师大礼怎能随意?”
马千乘凝视着他,沉声问道:“你当真要行拜师之礼?即便日后我承袭土司之位,也不过是从四品的宣抚使,怕是给不了你什么官职。”
李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我本是贱籍出身,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岂敢奢求仕途?只求能留在师父身边,潜心钻研技艺,为石砫效力!”
马千乘急忙将他扶起,叹道:“也罢,待选个黄道吉日,便遂了你心愿。”
李延欣喜不已,目光在落霞山逡巡一圈,突然发问:“师父,你执意要在落霞山建工场,是不是此山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