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青石板上忽然传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烛火摇曳处,三道身影踏月而来。
当先是个身材高大的老者,乱发如蓬,双目如电,其后跟着个青衣少年,剑眉星目间隐现桀骜。
最后进来的,是一位紫衫束发的年轻道士,举手投足间尽显道门清贵之气。
正是西毒欧阳锋,携杨过与张宗演联袂而至。
金轮法王目光如炬,在三人身上一扫而过。
看到杨过时,见他年纪轻轻却气度不凡,不由暗赞一声“好根骨“,又见张宗演步履从容,显是得了玄门真传,更是微微颔首。
然而当他与欧阳锋四目相对的刹那,二人瞳孔同时骤缩。
两人彼此打量,但见对方眼中精光内敛,气度沉凝,心下俱是一凛。
欧阳锋负手而立,胡须微微颤动,暗忖道:“张姓小儿所言非虚,这吐蕃和尚果然有些门道。
瞧他太阳穴高高鼓起,显是内功已臻化境,若是与其交手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金轮法王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今日会那尹志平,便觉其气韵非凡,竟隐隐有凌驾老衲之势。
这白须老怪看似邋遢,周身真气却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
全真教自重阳真人仙逝,已经凋零数十载,怎地突然冒出这许多绝世高手?“
思及此处,他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此番终南山之会,还是要以和为贵...“
欧阳锋随道童入席,被引至朱厚熜身侧落座,位次竟在王志谨等人之上,恰与金轮法王遥遥相对。
杨过与张宗演先向朱厚熜躬身行礼,而后退至末座,正对李莫愁三女。
杨过甫一坐下,便朝对面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
李莫愁冷眼一瞥,登时认出这少年正是当年那个油嘴滑舌、胆大包天的小子,不想如今竟成了全真教掌教高徒。
她神色淡漠,未露半分异样,倒是身旁的陆无双被逗的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杨过年方十五,正是少年心性,见那绿衫少女笑靥如花,明眸皓齿,竟一时怔住,心中怦然。
“咳咳——”
张宗演轻咳两声,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杨过的衣袖,提醒这位年纪尚轻的师兄莫要失态。
杨过这才回过神来,讪讪一笑,却仍忍不住偷眼去瞧那绿衣少女。
三人入席后,原本肃杀凝重的气氛稍见缓和。
罗追坚参目光微闪,暗自打量欧阳锋,见他虽仅有一臂,却神完气足,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宗师气度,心下不由凛然。
他缓缓放松紧绷的身躯,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眼角余光扫过李莫愁,暗自盘算:
“此番局势有变,倒要好好计较,如何借这女子谋得最大好处……”
朱厚熜见机,轻轻将小龙女拉回身侧,递了个安抚的眼色。
小龙女本待发作,见他示意,便也暂且按捺,只是袖中玉手仍暗暗扣住金铃索,显然心有不甘。
朱厚熜转而向欧阳锋与金轮法王笑道:“二位皆是当世高人,今日重阳宫相逢,也算有缘。“
当下为二人引见彼此。
金轮法王早闻中原五绝之名,知是武林中泰山北斗般的人物。
此刻得见西毒欧阳锋真容,不由暗自惊叹:“难怪这老者方才与我对视时气势逼人,原来是名震天下的欧阳锋!“
当即合十为礼,道:“久仰西毒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欧阳锋见这蕃僧气度不凡,竟能与自己分庭抗礼,心下也自诧异。
他素来狂傲,天下能入他眼者不过寥寥数人,此刻却破例还了一礼,沉声道:“大和尚好修为。“
要知当世能得欧阳锋回礼之人,当真屈指可数。
能如此,已然是给了金轮法王天大的面子。
朱厚熜目光微转,见那罗追坚参始终垂目不语,心知此人是金轮法王谋主。
李莫愁之事,关键不在金轮,反而是在此人。
当下微微一笑,拱手道:“上师沉思良久,想必已有计较。
不知要如何才肯将拙荆的师姐交还我全真教?
有何条件,但说无妨。“
罗追坚参听得“拙荆“二字,眼角微不可察地一颤,手中茶水微微荡漾。
他自幼修持密宗佛法,本已到了“八风不动“的境界,此刻心头竟莫名泛起一丝黯然。
眼见那白衣女子静坐朱厚熜身侧,宛如姑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
未想到却已嫁作他人妇,好似仙子坠落凡尘,失了本来颜色。
这密宗上师暗运“观空“之法,强自按下心头杂念,却想起当年在雪山闭关时,曾见一株雪莲迎风而立,亦是这般清冷绝俗。
他合掌当胸,梵唱一声佛号:“南无毗卢遮那佛,朱真人言重了,贫僧岂敢妄提非分之请。
先前我那两位不成器的师侄率众闯宫,冒犯重阳圣地。
蒙真人慈悲,留他们在宫中清修,至今已三月有余...”
说到这里,他朝金轮法王微微欠身:“今番我师兄弟二人,不远千里亲赴终南山,虽佛道殊途,终究同是方外之人。
还望真人念在三清道祖与释迦如来金面,允我师兄弟携那两个孽障回返吐蕃,必当严加管教。“
罗追坚参言尽于此,不再多语。
殿中烛火摇曳,映得他眉间一点吉祥痣时明时暗。
虽未明言,其中意味却已昭然——若要李莫愁三人,须先放了达尔巴与霍都。
朱厚熜心下雪亮,这番要求比他预想的还要克制三分。
暗忖道:“这师兄弟二人不愧'活佛'尊号,倒非那等蛮横无理之辈。“
思及此处,不由对密宗高僧添了几分好感。
他却不知,若非这师兄弟二人见其修为深不可测,又有西毒这等‘五绝’高手坐镇重阳宫,岂会如此好相与?
江湖中人最是明白,所谓“慈悲为怀“,往往要配着“金刚怒目“才作得数。
倘若重阳宫中还是三年前光景,只有全真七子勉力支撑门户,这两位密宗上师又岂会这般温言细语?
怕不是早就要做“金刚怒目“了。
朱厚熜目光扫过王志谨等人,见众师弟皆默然颔首,这才转向金轮法王二人,道:
“既蒙二位活佛体谅,明日便请将达尔巴、霍都两位带返吐蕃。“
罗追坚参也双手合十道:“善哉,男女有别,况我辈出家之人。这三位女施主留在贵教,反倒妥当。“
说罢与朱厚熜相视一笑,各自举盏。
两人茶盏尚未沾唇,忽听得一声娇斥:“好个全真教!好个密宗活佛!
将我师徒当作市集上的牛羊牲口般讨价还价,当真欺人太甚!“